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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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遍之后,院子里传来脚步声,院门打开,一个头戴布帽面容和气的中年人探出头来。
  “客官找哪位?”
  王源瓮声瓮气道:“和你家潘掌柜越好来谈生意的。”
  那中年人上下打量了王源几眼,眼神中带着疑惑,但还是伸手道:“请进,请随我来。”
  中年人头前带路,带着王源从店铺后回廊左首的木梯上去,来到二楼最东边的一间房门前轻轻叩门,里边传来一声苍老的咳嗽声。
  “掌柜的,有老主顾寻你,三短一长。”中年人低声回禀。
  门哗啦打开,一张满是皱纹须发斑白的老者出现在王源面前,本来脸上带着微笑,但在看到王源的一瞬间,老者神情骤变,双目如利剑在王源脸上扫视。
  “三短一长?”老者冷声道。
  “是……是啊,我没有听错。”中年人低声诚惶诚恐地答道。
  老者哼了一声,看了王源数眼道:“请进。”
  王源一边挖鼻孔一边迈步进了屋子,哐当一声,门从身后关的严严实实,屋子里只剩下那老者和王源。老者端坐长几之后,手中不知何时拿了一柄长剑,正用一团丝绒轻轻擦拭,却不发一言。
  王源清清嗓子大声道:“那副灞桥烟柳图卖几贯钱。”
  老者双眉一挑看着王源,缓缓道:“灞桥柳如烟,无价之物,只赠有缘。”
  王源大声道:“相逢便是有缘,我便是那有缘人。”
  老者站起身来道:“金钱可免,请有缘人留下墨宝。”
  王源伸手从怀中掏出香囊递过去,转身朝门外走。老者抓起香囊开口道:“且慢离去,稍待片刻。”
  王源停下脚步道:“干什么?”,老者指了指面前的蒲团示意王源坐下,王源翻翻白眼一屁股坐在蒲团上,抖着大腿看着老者。
  老者用剑尖挑破香囊,取出那张写满字的布条,只看数眼,立刻脸色剧变,匆匆看完之后,低声喝道:“来人。”
  房门外立刻进来两名身着伙计青衣小帽服饰的汉子,老者飞快将布条塞入一只信封之中,用印章封住封口,急速道:“即刻将此信送回府中,交给大老爷亲阅,不得耽搁。”
  两名汉子拱手应诺,结了信封咚咚咚小跑出门,不一会院子里传来马匹的嘶鸣声。
  老者回身坐下,怔怔的出神,王源吐了口浓痰吸吸鼻子道:“掌柜的,我可以走了么?”
  老者这才回过神来,看着王源道:“这位兄弟,你从何处来?”
  王源道:“在下住在永安坊。”
  老者道:“十二娘是你救的?”
  王源道:“是啊,现在还在我屋子里养伤呢。”
  老者目光锐利扫视王源道:“你为何救她?”
  王源道:“我看她长得漂亮,所以救了她。”
  老者面露微笑道:“你想捡个便宜媳妇是么?”
  王源啐道:“我可没那想法,她虽生的漂亮,又受了伤,但我可不会趁人之危。我永安王二可是出了名的讲义气的,你可别狗眼看人低。当然了,她要是愿意以身相许,我当然也不拒绝。”
  老者被骂狗眼却不太生气,呵呵笑道:“好个永安王二,确实不错。王二,你可知她是什么人么?”
  “我哪里知道她是什么人?问她她也不说,只叫我帮忙送这封信来,教我怎么见到你们。你们这些人真是奇怪,要见个面还这么麻烦,还要说什么暗语。”王源不满的道。
  老者微笑道:“你也知道这是暗语么?”
  王源笑道:“当我傻子么?我当然知道这是暗语,牛头不对马嘴的。你们怕不是做生意的吧,做生意的可不会这么神神秘秘。”
  老者静静道:“我们是杀人放火的强盗,你信不信?”
  王源哈哈笑道:“你这掌柜的真会说笑,哪有你这么老的强盗?别以为你拿把剑我就害怕,我见过强盗,手里都拿着九环鬼头刀,那有哪这轻飘飘的破剑的。”
  老者呵呵道:“你见识真广,老夫问你,你送来的信中什么内容你可知道?”
  王源瞪眼道:“我哪里知道,刚才你自己不是看了么?还来问我?我王二大字不识一个,十二娘当着我面写的信,那些字识得我,我可不识得他们。十二娘骗的我好惨,她说我送了信之后你们便给赏钱,可你这掌柜的尽顾着问话,一文钱也没见着,我可不爱搭理你们了,我要走了。”
  王源拔脚就走,那老者厉声喝道:“站住。”
  王源咧嘴道:“怎么?我好心送信还犯法了不成?”
  老者从身后木架上的盒子里哗啦啦取出一个布包抖动,布包之中发出铜钱撞击的哗哗声,老者微笑道:“赏钱在此,拿去吧。”
  王源一个饿虎扑食将布包拿在手里,紧紧攥住眉开眼笑道:“这还差不多。”
  老者一只手突然抓住王源的胸口衣服,另一只手手腕一翻,长剑倏然抵到王源喉头,冷声道:“王二,今日你来这里的事情不准对任何人提起,最好忘了今日之事。回去后好生伺候十二娘,等她伤好之后送她离去,不得对她无礼。否则我叫人去割了你的脑袋。”
  王源吓得面色发白,点头如啄米道:“饶命,饶命,小人一个字不说,原来你们真是强盗,难怪十二娘带着剑在身上。”
  老者狞笑道:“你知道就好,闭上嘴,当什么也没发生,老夫会派人守在你家左右,你若敢乱说话,永安坊的英雄好汉王二便成了具无头死尸了。”
  王源咽着吐沫连连点头,老者松开他的衣领,迅速写了几个字塞入信封,用印章封口塞到王源手中道:“带这封信回去给十二娘,你若敢偷看,老夫教你今夜便死。”
  王源忙道:“不敢,万万不敢。”
  老者低喝道:“滚吧。”
  王源连滚带爬的下了楼出了院子,飞也似的离开东市。
  第19章 蛇蝎
  走在回家的路上,王源心情沉郁之极,因为他知道从现在开始,自己真正的麻烦就要来了。
  在来时路上,王源突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自己就这么傻傻的替李欣儿送信,那是件极为危险之事,因为这意味着自己知道了太子在外安插眼线的天大秘密,甚至连秘密联络的地点和暗号都知晓了,这对自己实在太危险了。
  而且王源半路上也挑开针脚偷看了李欣儿缝在香囊中的那封信的内容。倒不是想窥伺什么,而是王源不甘被蒙在鼓里,万一信中写对自己不利之事,自己也好心里有个底,因为王源以及隐隐感觉到李欣儿不可信任。
  然而那信中的秘密让王源心惊胆战,后悔自己看了这封信,信上写的确实是李欣儿口中所述的,在相国府中偷听到的一桩精心谋划的陷害朝中大员并牵扯太子李亨的大阴谋。若说只听李欣儿口述还不足为凭的话,此刻白纸黑字写着,自己陷入便已板上钉钉了。
  两件事都明白了之后,王源有一种拔腿就走的冲动,本能的想远离这一切。但他心里也明白,就算一走了之也无法逃离这一切了,无论自己看没看这封密信,从接过这封信的时候起,自己便无退路。
  来时路上,王源心中天人交战,这封信送还是不送是个值得认真思考的问题。
  送这封信固然会有极大的危险,但不送此信似乎危险更大。李欣儿康复之后和太子李亨联络上之后,这一切无所遁形;而隐瞒的这封信的后果也足以让太子李亨把自己碎尸万段。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当朝太子要追杀一个小老百姓,那也是易如反掌。难道自己的穿越人生便在逃命之中渡过?或者是藏匿在深山老林当野人?
  当然还有另一个办法,那就是立刻回家将尚无反抗之力的李欣儿给宰了,来个一了百了,杀人灭口。但是这对王源这个二十一世纪三观皆正的好青年来说,这更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况且就算自己能化身为杀人碎尸狂魔,这件事也是有极大漏洞的,因为还有个神出鬼没的公孙兰知道李欣儿藏在自己家中,她可不是好糊弄的。
  思前想后,王源决定还是按照原计划送出这封信去,不过为了减少危险,他决定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啥都不懂迷迷糊糊的二愣子形象。这种傻乎乎的愣头青角色应该可以让对方放松警惕,让自己在李欣儿痊愈离开之后成为灭口的对象的可能性要小的多。这也只是王源的期盼而已,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而对于李欣儿这个女子,王源也有了另外一种认知,李欣儿不可能不知道此事的危险性,可她除了竭力说服自己帮她完成此事之外,对日后的危害只字未提。
  如果她另有安排倒也罢了,但如果她明知危险,却根本就是把自己当做工具,拿自己的危险不当一回事的话,那自己可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冤大头了。
  ……
  午前时分,王源满脚泥泞的回到了永安坊,进房之后,李欣儿从斜靠床头的姿势直起身来,满眼期盼的看着面色不善的王源。
  “王二哥,事情可办妥了?”
  王源淡淡道:“幸不辱命。”
  李欣儿松了口气道:“那就好了,消息总算是送出去了,但愿太子能早作应对,不要被老贼陷害得手。”
  王源将回信取出递给李欣儿,李欣儿接过细细查看了封口,之后背着王源拆开迅速看过,将信缓缓折叠起来攥在手中。
  “多谢你了。消息已经送往太子手里了,但愿还来得及。”
  王源道:“不用客气了,反正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做了,希望我没有帮错人。”
  李欣儿闪着眼睛看着王源道:“王二哥是不是不高兴了?你脸色不太好。”
  王源哈哈佯笑数声道:“哪有不高兴?我开心的很。就是有些心塞,有些伤心。李姑娘好生将养身子,赶快康复离开这里吧,这是我目前唯一的愿望。”
  李欣儿静静道:“王二哥便如此讨厌我么?抑或你在担心什么。”
  王源冷笑道:“我担心什么你会不知?你并非天底下最聪明的人。”
  李欣儿低声道:“你终于明白啦,我知道以你的聪明必会发觉这一点,昨日求你替奴送这封信,实际上是踏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王源心里怒火升腾,低吼道:“你既知道,但还是花言巧语说服我去帮你,你便这般报答我救命之恩的?”
  李欣儿轻声道:“王二哥莫发怒,奴不得已而为之,如果不送出这个消息去,老贼的阴谋一旦得逞,太子一党必受重创,奴父母之仇便更加渺茫了。”
  王源冷笑道:“那又关我何事?你为了自己报仇,便将我置入危险之中?”
  李欣儿静静道:“王二哥莫生气,我不会让你有危险的,事实上昨日我已经想好了,你替我送了这封信之后,无论是谁想对你不利,我都将誓死保护你的安危。我身子痊愈之后也不会离开这里,我就留在这里保护你。”
  王源愕然道:“你留在这里?”
  李欣儿缓缓点头道:“是,奴便留在这里,谁意图加害于你,奴便杀了谁。”
  王源咂嘴摇头道:“决然不可,你留在这里我反倒会很危险,金吾卫前来搜查又当如何?”
  李欣儿道:“不用怕,我有另外的身份,且会易容之术,只要你不说,他们就算面对我也不知道我是谁。唯一担心的是你坊中乡邻会惊讶我突然出现在你家里,所以你需要替我遮掩身份。”
  王源瞠目道:“如何遮掩?我无亲无故众人皆知,最近编排了个子虚乌有的远房表姐,而你年纪比我小,显然不适合做这个表姐。而且即便是表亲,也不能天天跟我住在一起。”
  李欣儿垂头沉思半晌,忽然抬头道:“如果我跟你成了亲,我便可名正言顺住在这里了。”
  王源张大嘴巴愕然道:“你要嫁给我?”
  李欣儿面色微红,斥道:“你莫想歪了,只是掩人耳目而已。”
  王源摇头道:“还是算了,对你我名声都不好,将来你嫁不了人,我也讨不到好老婆,谁家好姑娘肯嫁给个成过亲的穷小子呢?也许会有别的办法。”
  李欣儿冷笑道:“我一个女子都不担心名声,你倒来担心。”
  王源道:“你我本就不是一样的人,你为了目的可以什么都做,我却不成。”
  李欣儿怒道:“莫怪我没提醒你,墨香斋是太子联络密探的主要据点,他们绝不会任由你逍遥。你现在还活着,那是因为他们需要你回来照顾我,否则你刚才便出不了墨香斋的门了。”
  王源冷笑不语。
  李欣儿将手中那封信丢过来道:“你自己看看这封信,潘掌柜亲笔写的是不是?”
  王源展开皱巴巴的信纸,上边写着几行字:消息已送东宫,金吾卫暗哨恐已封锁永安坊左近,故暂时不能救你脱险,自己保重,伤愈离开之时,杀此人灭口,切记切记。
  王源破口大骂,将信纸撕得粉碎,怒道:“你们这帮人都是疯子,我这便去告密,将一切统统告知官府,你的那封信的内容我也看到了,咱们来个鱼死网破。”
  李欣儿冷声道:“你不会这么做的,你若想这么做,上午便携密信去告密了。”
  王源怒骂道:“那是我还抱有一线希望,没想到你竟是个蛇蝎女子,也没想到你们这帮人如此狠毒,我现在没有退路,还怕什么?”
  李欣儿冷笑道:“告了密你也是死,自己想想便明白了。我说了,会保护你,我以我死去的爹娘起誓,必不会让他们杀了你,我当然也不会动手杀你。伤愈之后我会亲自去解释此事,我就说……已经和你结为夫妻,而你对一切毫不知情,太子也许会看在我跟随他这么多年办事的份上放过你。”
  王源怒道:“如果他们执意要取我性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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