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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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玉瀚一笑,“若让你认出来了,我岂能还能回得来?”
  冯指挥同知便笑道:“总之,你竟然真回来了,也不枉嫂夫人找你一场!”又向大家喊道:“把货物、车子都扔在这里,我们走!”
  汤玉瀚拦住“先带着,一路上把布匹锦缎散在地上!”
  再不及说别的,大家一气向南跑了上百里,方才歇息了一会儿,匆忙吃了些东西便又起身。幸亏带的马匹足够,可以轮流换马,方才能支撑得住。
  离辽东最北的堡城还有一百多里的时候,西夷人终究还是追了上来。
  第178章 该打
  两方相对,各执弓刀,战事一触即发。
  好在,并不是河湾里的夷人都追了过来,眼下只有近百人跟了过来,而辽东这边也有几十人。来的夷人固然都是精壮的汉子,但辽东这般派的自然也是精锐,双方的差距并不很大。是以夷人并没有直接掩杀过来。
  云娘看着许多夷人身上都緾着五颜六色的布匹,显然是在路上拾到了却不舍得丢下,心知一定是那些他们随处扔下的布匹拖住了更多的夷人,也减慢了这些人的速度,便向玉瀚道:“不如我们再许他们一千匹锦,让向导问问他们可答应?”
  汤玉瀚一笑,“不必了,我与他们说。”说着摘下弓箭打马上前,一箭射到了正中那个西夷首领的马前,然后说了一串夷语。
  过了半晌,那西夷人首领方回了一大串夷语,又放下弓刀下马走过来,玉瀚亦是一样,两个竟互相拥抱了一下,然后又执手笑语了许久,各自分开,各自回来。
  云娘此时立在马上,不胜惊奇。待玉瀚回来,听他与大家道:“西夷的力量在夷人中很弱,可是新继承的年轻首领木枮儿却又是个极有才干雄心的人,他无意间遇到了我便想留我在西夷帮他一统夷人,所以将我死了的话传出来,还给我立了冢。现在不想我逃了出来,又有了灭口之心,但是他终是个理智的人,见就到了辽东地面,且他们并没有绝对的优势,最后便答应放我回来了。”又道:“我们走吧。”
  虽然西夷人离开了,可是大家依然急急驰往辽东堡城,只有到那里,才能够真正平安。又跑了大半天,终于进了堡城,所有人才松下了一口气,再无一丝气力,各自去歇了。云娘与玉瀚终于能独处了,却都先笑得弯下了腰,彼此指着对方,“瞧你的样子!”
  “你以为你现在是什么好模样?”
  “若不是你一直穿着我做的靴子,我再认不得你的!”
  “若不是你头发上我买的那只花,我也再认不得你的!”
  其实不是,就是没有那些东西,他们还是能一眼就认出对方。就像那天在西夷小小的布摊子上,只一个眼神就够了。纵然相顾无言,可只打几下手势,就能约好一切。
  笑够了,又拥在一处哭了,就是汤玉瀚一直有信心要逃回辽东,可是处于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之上,周围又一直有人看守,如果没有他们来接,他单人匹马又哪里容易逃出来?而云娘虽然一直坚信玉瀚还活着,但是茫茫人海,如果不是侥幸,又到哪里能找得到人?
  他们实在太幸运了!
  堡城里虽然简陋,但他们总算也能整理一番,重新换了马匹和车辆,向襄平城归去。
  云娘因玉瀚受过重伤,便要他坐马车,可他偏不肯听,一定说伤已经好了要骑马,没一会儿就与冯指挥同知纵马先行了。
  等到了晚上,两个人才回来,云娘见冯指挥同知一脸的青肿,又说不小心摔的,方才明白他又犯了醋意,当着大家面不好说什么,晚上回房时便骂他,“你真是混!冯指挥同知辛辛苦苦陪着我来找你,你反打他!”
  汤玉瀚也知道自己不对,便小声道:“所以我根本没下狠手。”
  “我是说你根本不应该动手!”
  “但是我忍不住,”玉瀚在云娘的指点下缩到了床角,“我见他与你说说笑笑地就气不打一处来,心里都要发狂了。”
  瞧着他可怜的模样,云娘疼他,便过去抱住他,轻轻地拍拍他温声道:“冯指挥同知是个很好的人,你要谢他才对。”
  “我也谢他了,教了他许多功夫。”
  云娘便知道怎么也劝不通了,便扭过头去不理他。
  可是汤玉瀚在她面前一向是最无赖的,便又滚了过来,在她身上花样百出地磨着,又道:“你心思单纯不知道,冯湘那小子从小就有花花心肠,当年我们一起画画时,他便将画师家的丫环勾引去了,当时他才十三岁!”
  “他一向最喜在女人身上下功夫,只是要年青美貌的女子,他就没有不用心关怀的,”又举了许多的例子,有些云娘其实听说过,有些却没有,指手划脚,见云娘还是一脸地不以为然,便道:“他固然是好心出来找我,但是一定也对你怀了不可告人的心思!”
  云娘听不下去了,便驳道:“我现在哪里还是年青美貌的女子,你实在多心了吧。”
  “你自然是最年青美貌的,”玉瀚马上反驳了,又仰着头细看,拿手在她脸上摩梭着,越看越爱,“谁也比不了我们家的云娘美!”
  先前云娘也一向觉得自己容貌秀丽,保养得也好,可经过这一段时间,却知道自己早不成样子了,可是玉瀚却还如此说,不,他果真也觉得自己好,那神情是骗不了人的,就像自己也总觉得他是最好的。
  因此云娘便不再生气了,心道明日起一定将他按在马车上,自己一路看着,再不会出事的。
  结果第二日,玉瀚果然在她狠狠的目光下进了马车,老老实实地坐在一角,云娘便松了一口气,可车还未动呢,冯指挥同知却急忙过来了,笑道:“如今天气已经很暖和了,坐在车里多没趣,玉瀚,我们再出去跑跑马吧?”
  云娘呆住了,转头看玉瀚正在活动手腕,赶紧阻拦,“已经在草原上骑了好几个月的马了,还有什么可跑的?依我说,冯指挥同知也该坐在马车里歇一歇。”
  冯指挥同知哪里肯听,笑了起来,却不知他青肿的脸一笑之后并不亲切,反十分可怖,“嫂夫人,你不知道,我们兄弟最喜欢在一处跑马说话了。”说着令人玉瀚的马牵来。
  汤玉瀚自然更坐不住,从车里直接跃上马,又在马背上弯下腰来,将头探到车内向云娘低声笑道:“我真是好心教他武功。”
  云娘再想说什么哪里来得及?瞧着他神采飞扬地走了,只能在车里跌足叹气。只不想,没一会儿工夫,车帘子一掀,玉瀚便回来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身上也沾了许多泥,原来昨天夜里下了雨,想是在地上滚的。
  武定侯府的男子皆从小习武,汤玉瀚是嫡子,虽然父兄顾不上多管他,但是却一样按部就班地于几岁时在武学师傅手下开始练功,而且还因为是嫡子受到最严格的教导。后来他从军后更是拳不离手,功夫一向极好,云娘自认得了他,就没见他败过,尤其是对着冯指挥同知,每一次都是完胜。
  因此云娘一直担心他再伤了冯指挥同知,却再没想到他能被打了。赶紧扳了脸过来看,抽出帕子帮他擦拭血痕泥渍,玉瀚不叫疼,她却疼得咝咝地不住吸着气,又气道:“冯指挥同知怎么就这么不体谅,明明知道你前些时候受过伤,还下如此的狠手?”
  并不觉自己的心已经偏到爪哇国去了。
  汤玉瀚自进了车子,便呆呆地看着云娘,此时听她埋怨冯湘,竟道:“我是该被打的,竟不想你受了这么多的苦,亏你见了我什么也不说。”
  云娘方知冯湘多嘴了,先前她再没有告诉别人,玉瀚面前也只说身子不便,冯湘不知怎么猜到了,却又告诉玉瀚,赶紧劝道:“总归是没缘法,等我们回去到庙里念个往生经,愿他回来重新托生在我们家,我们一定好好疼他。”
  “至于我,看着瘦些,其实身子一直很好,这些日子出门在外,就是晒得黑了点。”心中又暗自庆幸自己最憔悴的时候他没有看到。
  汤玉瀚哪里能听得进,只抱了云娘喃喃道:“没想到冯湘也有说得对的时候,我竟是最不懂得疼爱女人的,若是他不告诉我,我还蒙在鼓里。”
  从这以后,竟不肯云娘做一点事,一杯茶、一餐饭都要送到面前,至于上车下车、叠被铺床、洗漱端水,更是无一不精心服侍。只是他哪里是服侍惯人的?先前虽然也常哄着云娘,到底也未真曾将这些琐事真正操办过几件,免不了就有不周到之处。
  云娘自然不会挑剔,倒是冯湘每日里常跟在后面一样样地指责他,“这汤如此热就端了来,可怎么喝?要先吹一吹才好,又不能吹得太凉了,总要恰到好处才行!”
  “路上服侍的人少,事事你就该替嫂夫人想在前头,这时节风大,你便想着提醒她拿帕子包了头,免得吹着了额角!”
  云娘打开车帘,才要说话,冯指挥同知便向她眨眼一笑,“嫂夫人,我替你好好教导玉瀚,你只管安坐。”
  汤玉瀚也不顾云娘反对,倒是死心塌地向冯指挥同知学了起来,又向云娘道:“冯湘其实是好意,且他竟懂得许多,也肯告诉我。”
  至于有些女子私密之事,他亦来帮忙,又劝云娘道:“你我夫妻,总不同别人,不需躲着我的。”
  云娘倒疑惑起来,“冯指挥同知竟与你说这些?”
  “那自然不能,且这两日我已经看出来,他其实也不过懂得些皮毛而已,真正体贴入微,他没有心爱的人,并不能真正体会。”却又道:“不过,我现在也不再讨厌他了,其实他才是最可怜的。只以为自己风流潇洒,其实不过是孤魂野鬼一个而已!”
  云娘见他们不再打架了,便放下心来,其余的细事并无暇追究,只与玉瀚一路说些各自的境遇,尚且还说不完呢。
  又走了两日,遇到了二舅舅派人前来接应他们的车队,一同回了襄平城。汤玉瀚便让云娘歇在家里,“你总要好好补过一个小月子,免得身子亏了。”一时又令大夫看脉,又熬了补药,反闹得先前瞒过去的事情被大家都知道了。
  云娘出不得门,只得在家里带着岚儿和崑儿玩,一别这么久,孩子竟长大许多,也懂事许多,倒让云娘心里酸酸的。丫头婆子们带得虽然也好,总归与在母亲身边不一样的,因此又一心补偿。
  还有玉瀚的伤,虽然看着痊愈了,但总要正经请个好大夫看看,用心调养,免得将来留下病根。
  第179章 勤勉
  待云娘出门时,辽东的许多大事都已经尘埃落定。二舅舅早将史友、马家父子之案俱都审明,报了朝廷,旨意下来:史友背叛天|朝、勾结夷人、陷害主官,送京典明正刑;马家父子因一已之私,赏罚不公、横征暴敛、视军情如儿戏,本该抄家处斩,只是因曾经的军功,特恩赐免死,改判军中效力。
  汤玉瀚亦接到圣旨,皇上嘉许他临危不惧,机智多谋,利用叛贼带回所部兵马,又定下守城之策,确保襄平城不失,特封加为太子少保、辽东总兵,挂征虏将军印,总揽辽东一应军事、民事要务。
  二舅舅要回京了,云娘知道了时日,只让江花、蕙莲等几个丫环打点辽东特产准备带回京中,自己却急忙将姑姑要的那幅锦画织了出来。
  二舅舅的庄子她曾去过,为了织这锦画,她在离开京城之前特别又过去了一回,悄悄拿炭笔将庄子里的各色景物画在一张纸上,又反复勾勒了数次,才最后定下图案:一弯水流,一片农田,又有一角农庄在薄雾下若隐若现,仔细看去,还有一人正在院内仰望不远处的栖霞山——
  云娘没有学过画,整幅锦的布局未免不够如意,且那景色并非与当日她与姑姑站在栖霞山上向下望去的完全相同,但她觉得这才是姑姑真正想看到的。
  织好之后,却亲自将这锦交给二舅舅,“这是栖霞仙人命我织的,如今方才织好。因襄平城内并没有装裱的工匠,便想请二舅舅回京之后帮我将这锦画装裱了送到栖霞观,献给栖霞仙人。”
  很多话是没法说的,这幅锦画先前云娘也想着怎么能在二舅舅面前透出一句半句的,现在却不想遇到了这样好的机会,正可以通过二舅舅的手送回去。
  二舅舅听了栖霞仙人,便怔了怔,接了那锦画便轻轻地在上面摸挲着,“你是去过栖霞观的,那里风景怎么样?”
  云娘便将观里的一切都描述了一番,最后道:“道观门前有处石台,站在那里正可以看到山下的景致,栖霞真人最喜在那处遥望,这锦画便是在那里望见的景色。”
  再不想二舅舅那样自持的一个人,只听了这一句话便失了态,拿着锦画的手抖得不成,几颗泪珠便滴到了那锦上。
  云娘见了,再不吭声,只悄悄在退了出去。
  他们虽然不能在一起,可是心里有念想儿,也很好。
  方走到门前,却遇到汤峥,恭敬地上前行礼道:“我来拜别将军。”
  原来宣府所来援救的众将、广宁府驻军等人,这一次都与二舅舅一同离开襄平城。只是宣府与他们方向不同,出了襄阳城不久便会分开,是以汤峥提前来拜别。
  云娘又便上前拦住,“眼下二舅舅有要务,不如你跟我进来,我也要找你。”带峥哥儿回房,让丫环们将备好礼物拿出来。
  原来大嫂始终没有为峥哥儿定下合适的亲事,峥哥儿便在宣府纳了一个军户人家的女子为妾,现在已经生了儿子,云娘是长辈,自然要赏下东西的。
  几批人马离了襄平城,城内倒一下子静下来许多,云娘便悄悄地将卧房重新布置了一番,将那个同心结挂了出来,待玉瀚回来,新自做了几样小菜,烫了点辽东人自己酿的高梁酒,与他轻斟慢酌说些闲话。
  “你给木枮儿写的信,他可回了?”
  “今天收到了回信,”汤玉瀚却笑道:“他不肯来呢。”
  如今云娘也曾去过草原,与夷人在一处说过话,也懂他们的想法,“你故然真心邀他前来做客,又好心要送他到天|朝拜见皇上,让他知道我们天|朝的强盛威严,与中原人士友善相处,可他却没那么容易想通。”
  “是啊,而且人毕竟不喜欢到陌生的地方,总觉得无依无靠,心中十分地凄惶。”
  不用说,玉瀚在西夷人那里就是如此的,他性子一向刚硬,是不可能在别人面前承认的,也只能与自己说说。好在不管多难,他们终于熬了过来。
  云娘便想起了在西夷人的营上看到玉瀚的模样,笑道:“你那时扶着个小童,不住地咳嗽,那病恹恹的样子,我见了也只道你连马都骑不了呢。”
  “我若不那样,岂能找个机会逃回来?”汤玉瀚也回想起来,“木枮儿倒也朴实,果真信了,每日里人参鹿茸地给我补,补得我……”说着便瞅着云娘笑。
  云娘便又想起一事来,“我见你身后还跟着两个年青美貌的夷女?”
  “木枮儿自然愿意我就在那里安家,专门在部落里挑了两个女孩服侍我,我装病也有这个原因,”说着凑近云娘耳边悄声道:“我向他们说我身子不行了……”
  云娘便噗地笑了,“你倒促狭,也不怕人笑话你!”
  “笑话便笑话,我总不能将子嗣留在外面,更不能对不起我家的云娘不是?”
  云娘早将孩子都哄睡了,也将人都打发了,这时便将头发拆开,随手一挽,又过来帮玉瀚拆头发、解衣服。汤玉瀚却按住了她的手,“还是等一等,你身子再好些的。”
  “已经全好了,”云娘依了过去,“你不要再躲我。”
  汤玉瀚从西夷回来,两人便没有在一起过,这些日子他更是回了府里与妻子儿女们吃了饭,玩笑一回便过到外院,现在按住云娘,神色便飘移起来,想走又十分舍不得。原来他听说女人小产之后养身子,一年内都不要有孕才是最好的,现在方才过了不到半年。
  抱住云娘,尽力地香了半晌,却还是将人放回炕上,哑着嗓子道:“你再养上些时日。”说着转身就走。
  云娘见他如此这般,实在不解,玉瀚是受了重伤不假,但自他从西夷人那边回来便看不出什么异样,就是皇上亲派来的御医也说伤口早愈合结疤,并不要紧了。看他的样子,又不是不想,且阴阳调和之道,不只是夫妻间的情趣儿,完全没有对身子也不见得就好,因此从后抱了人低声道:“你身子果真不行了?”
  汤玉瀚这一气非同小可,一个男子被妻子这样问了,哪还能受得住?
  一把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身上,“你瞧瞧我是不行了吗?”
  云娘先前就知道,否则再不会口无遮拦的,于是便拉了他,“今晚你就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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