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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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芷笑道:“弟弟试一下,要是好看姐再给你做一双,还绣大青虫。”
  杨桂咧开嘴,把脚抬了起来。
  鞋子稍有些大,走起来不跟脚。
  辛氏道:“孩子长得快,兴许过上半个月就能穿了。不过最好前面最好加条襻带,免得跑着跑着掉了。”
  杨芷从善如流,在脚背处缝了两条襻带。
  这一晃就到了六月。
  老话说,冬天雪多,来年夏天的雨水就多。果然不错,自打进了六月,隔两天就下一场雨。好在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地上的雨水经过艳阳高照,很快就干了。
  大舅母终于选定了黄华坊的一处四进宅院,说是四进,可第四进正房后面留着好大一块空地,完全可以加盖一进成为五进宅院。
  主家是苏州在京都行商的商人,因得罪了人生意不好做打算回乡,宅子卖得便宜,共四千八百两银子。
  杨萱咋舌不已,小五千两银子,这还叫便宜,而大舅母就这么眼也不眨一下就扔出去了。
  辛家果然有钱。
  大舅母并不打算加盖,而是跟辛氏商量着想挖一方池子种几株莲藕养几尾鱼,池边种垂柳种修竹再盖一座小亭。
  辛氏连连称好,“康哥儿必然要留在扬州,只顺哥儿跟到京都,四进院落绰绰有余,修个花园是应该的,平常自己可以赏花赏景,来了客人也有个玩乐之处。”
  大舅母得了辛氏应和,立刻吩咐管事找人挖池子,另一边吩咐婆子带着丫鬟把屋子各处都清扫一遍,该粉刷的地方叫匠人粉刷,该修整的地方修整,又叫人丈量尺寸打算添置家具。
  正当大舅妈忙得不可开交之时,这天又下了大雨。
  雨水倾盆如注,瞬间在院子里汇成小河,顺着墙角暗沟流淌而去。大雨足足下了一天一夜,转天天色放晴,辛氏发现东厢房屋顶塌了半边,地上积了好大一滩水。
  所幸东厢房无人居住,平常只是堆放些杂物,并没有太大损失。
  杨修文站在院子里瞧着塌陷的屋顶,担心地说:“不知道田庄老屋怎么样,这些年一直没有修缮过,怕是要漏雨,还有田里的庄稼,怕是受不住。”
  辛氏道:“嫂子那边有现成的工匠,今明两天让他们把屋顶修一修就没事了,田庄那边倒是要抽空去看看。”
  杨修文沉吟片刻,“那我告两天假,明儿就去。”
  杨萱听说去田庄,顿时想起在落枫山时候做的梦。
  也不知靠北墙挂着的那副年画还在不在?年画底下是不是仍有机关?那两只箱子里到底盛了什么东西?
  杨萱赶紧跑来跟辛氏道:“娘,我想跟爹爹去田庄。”
  辛氏拒绝,“不行,你忘了上次怎么淘气落水了?要是再来这么一次,娘就要被你吓死了。”
  杨萱噘着嘴撒娇,“我那会儿还小,现在都长大了,肯定不会乱跑。娘也不想想,这两年我何曾淘气过?”
  “那也不行,你就老老实实地在家帮我照看弟弟。”
  “娘——”杨萱拉长尾音,摇着辛氏胳膊,“您让我跟爹去呗,正好叫上李显媳妇,让她在河边烧些纸钱。”
  辛氏想起历年在河里淹死的孩子,心中微动,板起脸道:“你跟着去也行,但是一不去下河,在河边也不成,二不许上山,连天下雨下得山石都松了,万一不小心砸下来,你跑都跑不及。”
  杨萱不迭声地答应着,回到玉兰院吩咐春桃收拾东西。
  辛氏犹不放心,除了李显媳妇之外,又吩咐文竹跟着一道。
  辛媛也想跟着,大舅母劝道:“你姑父这次有事儿,住不了几日就回来,等那边房屋修缮好了,你要是想去,咱们可以多待几天。否则屋里漏了雨,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
  好说歹说将辛媛劝住了。
  转天,杨萱一大早就出发,等到达大兴,还不到午时。
  田庄里半个月前收割了小麦,现在大豆、蜀藜刚下种,田里地白茫茫一片都是水,看不到庄稼,只能看到几根草在随风摇摆。
  进往田庄的路也泥泞不堪,到处坑坑洼洼的,积着雨水。
  有佃户愁眉苦脸地在田边察看,几个孩子倒是欢乐,噼里啪啦踩着泥水玩,溅得满身满脸的泥点子。
  看到杨修文,佃户连忙围上来道:“老爷,路不好,怕马车打滑,不如解了马,我们把车推进去。”
  四五个人推着马车,一直到主屋门口才松开。
  杨萱踩着车凳扶了春桃的手下车,看到面前半旧的黑漆木门,斑驳的粉白围墙心里感慨万千……
  第46章
  这是她前世生活过的地方, 从不满十七到二十岁。
  那三年她过得安闲淡泊,清晨在田垄地头散步, 夜晚伴着稻香虫鸣入眠。她见过佃户们在下雨前争抢着收稻割麦, 也见过农妇们欢喜地将一袋袋粮食收入仓中。
  对于这个二百亩地的小田庄, 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正发呆,旁边传来个女子爽朗的声音,“二姑娘要将箱笼搬进去吗?我可以搭把手。”
  杨萱侧过头,吓了一跳。
  面前站着位二十三四岁的年青妇人, 肤色白净目光明亮, 左边嘴角小小一粒朱红色的痣。穿件银红色衫子, 衫子虽旧洗得却干净, 就连肘弯处磨破的地方也用同色布片缝补得方方正正。
  整个人看起来利落能干。
  她便是张家媳妇,娘家姓姚、闺名叫做姚兰,能做一手好饭菜的张家媳妇。
  现在的她比前世年轻了六七岁, 正处于女子最好的年华。
  杨萱禁不住微笑起来,开口道:“前天下雨屋子漏没漏,我想住在西次间, 不知道能不能住人?”
  姚兰应得干脆, “主屋好好的,一滴雨都没漏, 就只偏厅碎了两片瓦,地上有水渍。西次间能住, 但是得先透透气, 姑娘来之前打发人送个信儿就好了, 先把被褥都晾一晾。连着半个多月阴天,怕是发潮。”想一想,建议道:“姑娘要不在廊前歇一歇,或者四处转一转,我这就把西次间收拾出来。”
  杨萱瞧见石榴树下正翻绳的小女孩,扬手招呼她过来,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能不能带我到处走走?”
  姚兰忙答:“这是我家闺女,叫桃花。”
  桃花不甚规整地行个礼,“回姑娘的话,我六岁,能带姑娘走。”
  姚兰赶紧嘱咐她,“就在附近转转,别往远处去,也不能往河边走。”上一次杨萱落水,田庄的人都知道,李显媳妇还专程来过好几回。
  桃花脆生生地应着,“知道了,娘。”
  姚兰与李显媳妇合力将箱笼搬进西次间,春桃跟着进去收拾东西,文竹则随了杨萱与桃花在田庄里转悠。
  田庄总共就十五户,都是青砖墙面茅草为顶的矮房子,胡乱地分布在主屋旁边。站在主屋门口就可以一览无余,完全没有可逛之处。
  杨萱索性在门口的柿子树下站定,笑吟吟地问桃花,“你妹妹呢?”
  桃花答道:“妹妹夜里闹觉,这会儿睡着,祖母在家里照看她。”说完,想起来什么似的,歪了头,稚气地问:“姑娘怎么知道我有个妹妹?”
  杨萱逗她,“我猜的。”
  桃花眸光闪一闪,“姑娘猜我妹妹叫什么名字?”
  杨萱微笑,她当然知道桃花的妹妹叫梨花,两年之后,她还会有个妹妹叫做杏花。
  可她却故意说错了,“你叫桃花,妹妹是不是叫桃叶?”
  桃花“咯咯”笑,“不对,我妹妹叫梨花。因为我娘生妹妹时候,正好院子里的梨花开了。”她相貌似姚兰,笑起来也跟姚兰一样,两只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儿。
  前世她也经常在主屋帮忙,要么挥舞着一把大扫帚扫地上落叶,要么就听姚兰吩咐到屋后菜园子里拔一根葱或者摘两根茄子。
  杨萱说每个月给她发五百文月钱,姚兰推辞不要,说她每月一吊钱已经很多了,桃花闲着也是闲着,每天干这点子活儿不当什么。
  想起往事,杨萱深吸口气,拉着桃花的手笑道:“我箱笼里带了点心,待会儿回去吃。对了,我听说东头有户人家养的狗很厉害,咬人不?”
  “不咬人,”桃花摇摇头,“薛大伯每天都用链子拴着狗,夜里才解开。”
  “那张大爷家里的山羊呢?”
  桃花又摇头,“张大爷家里没养羊,他家养了一群鹅,那只大鹅最凶了,不让我们从他门前过,每次看见都追着我们跑。”
  姚兰出来察看情况,正好听到,笑着插话道:“张大爷家的鹅能看守门户,比狗都管用,就是厉害,不管大人孩子都敢追,若是遇见了,捡块石头扔过去就行。”
  正说笑着,见杨修文跟几位佃户过来,杨萱忙道:“爹爹夜里歇在哪里,我让人收拾出来。”
  姚兰道:“东次间的被褥也晾出来了,今儿日头大,晾上半个时辰就够。”
  杨修文道:“不用麻烦,我睡书房,现成的被褥,正好还能看会书。”
  姚兰笑着点头,“我估摸着老爷会用书房,已经敞开门窗透气了。”
  杨修文赞许地看她两眼,与那几位佃户一道走进书房。
  杨萱跟着走进院子,看到竹架子上搭着好几床被褥,另外一个姓薛的媳妇正拿根棍子轻轻拍打着灰尘。
  杨萱在树下石凳上坐定,吩咐春桃将点心匣子取出来,对桃花道:“我带了杏仁酥和玫瑰饼,玫瑰饼非常甜,你最好先吃杏仁酥,否则吃完玫瑰饼就会觉得杏仁酥没味道。”
  桃花听从她的话,小心地捏起一块杏仁酥咬了口,满足地眯起眼睛,“真好吃。”却是把点心放下,期期艾艾地说:“我想带回去给妹妹。”
  杨萱看着她笑,“你先吃,但是每样只能吃一块,吃多了待会儿就没法吃饭了。等你回家时,我给你包一些带给你祖母和妹妹吃。”
  桃花惊喜万分,立刻起身又给杨萱福了福,“多谢姑娘。”
  姚兰没让桃花在主屋吃饭,而是将她撵回家去,说是不能占主家便宜。杨萱没有勉强,只吩咐春桃将点心每样包了四块,让姚兰送了家去。
  杨萱与杨修文一道用的午饭。
  杨修文便谈起先前在田地里察看的情况,“前天雨下得急,刚点的种子怕是冲走了不少,这会儿田里全是水,等稍干两天再补种。”
  杨萱关切地问:“那他们有多余的种子吗?”
  “去年收成好,他们都留了足够的种子,应该够用。我已经跟他们说好了,不管今年收成好不好,都把租子免了了,让他们放心。”
  杨萱松口气,甜甜地笑,“爹爹真好。”
  杨修文笑道:“人心换人心,都是跟了几十年的庄稼把式,如果太苛刻,他们不尽心种地,咱们又不能天天盯着,到头来还不是咱们吃亏……这几天正好趁他们空闲,先把偏厅房顶修缮好,我看外头大门和围墙也该重新粉刷了,要不咱们就多耽搁几日,等刷完墙再回去。”
  杨萱反正总是没事,笑着应了。
  吃过饭稍微消了消食,杨萱走进西次间,第一眼就忍不住朝北墙瞥过去。
  就是在以前的地方,挂着那幅《富贵满堂》的年画。
  画的年岁久了,纸张略有些泛黄。
  春桃见她注意年画,笑着解释,“刚才张家媳妇想摘下来的,可想想庄子里没有备着别的画就没摘。下次再过来,从家里带一幅挂着好了。”
  杨萱无谓地说:“这幅就挺好,这么挂着吧。”借口要歇晌,将春桃打发了出去。
  屋子里便只剩下她一人。
  杨萱盯住那幅画,莫名地竟有些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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