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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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安也好高兴,我们以后可以天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每天像过年一样!”顾容安笑容甜蜜,语气天真,“想穿新衣裳却没得穿的人才该不高兴呢。”
  至于是谁没得穿,就仁者见仁了。童言无忌,若不是心里有鬼,谁也不会往心上去。
  “是呢,娘您才刚开始享福呢,往后啊,您就该嫌弃新衣裳不够多了!”陆氏一面说,一面笑着推曹氏去换衣。
  回眸看了有些尴尬的王妈妈一眼,陆氏笑道,“妈妈你说是不是?”
  王妈妈连连点头,“对对,夫人往后的福气大着呢。”陆娘子也就罢了,看着不是平民出身的样子。这个小娘子却才三岁多,若非无心,未免也机灵得可怕。
  然而见到顾容安一手抓着一块核桃酥,一边颠颠小跑着追曹氏婆媳,一边把核桃酥啃得只掉渣的样子,分明就是个无知幼童,王妈妈又觉得自己想太多。
  刘内侍垂着手安静当着背景,见王妈妈吃瘪,暗暗嗤笑。王府八所也算半个内廷,名义上是听王妃的,实际上掌事的全是内侍,最终还是要听王爷的。王妃一直想插手却没能插进手去,也只能在奴婢上头动心思了。
  待到余晖匝地,顾大郎也穿着新衣裳来接曹氏她们了。
  穿了宝蓝箭袖圆领袍,腰系玉带,头戴玉冠的顾大郎俊眼修眉,鼻如悬胆,越发丰神玉秀,风采翩然,当他站在庭中,叫落日的霞光嵌了一层彩晕,更显得气质卓然,令人目眩神迷。哪里还有当初乡下小子的影儿,整个泰和殿的人都看得痴了。
  再仔细一看,发现顾大郎身上衣裳的玄机,泰和殿的人神情一肃,更加小心起来。
  “大郎你穿这身衣裳真是精神好看!”曹氏欢喜地把儿子打量一遍,又摸摸他身上光滑如水的料子,“这衣裳料子好,绣样也很少见呢,倒有点像你阿耶穿的。”
  陆氏心头念转,脸上就露出了笑来。
  曹氏她们三个,其实是顾容安最先发现顾大郎衣裳纹样的不同,她心里一定,阿耶这身世子的衣裳只有祖父允许了,才能穿上。
  然后就听顾大郎兴奋道,“阿耶说以后我是王府世子,这样的绣样只有世子能穿。”
  一句话,大家都高兴起来。只要顾大郎当了世子,她们在晋王府就有底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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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是家宴,摆在了长春殿。
  位次摆得很有意思,主座上一个长条食案,设了三席。右边摆了一个食案,放了两张席,左边两个食案,左首三席,另一个两席。
  这回是郑妈妈把人迎了进来,笑着请曹氏落座,“夫人您先坐着,王爷和王妃还有事儿,很快就来。”郑妈妈特意提了王爷王妃在一起,本意是想叫曹氏不快,哪知她白费了力气。
  曹氏根本不就不在乎王爷跟谁在一起,她比较为难的是,这桌子怎么这般矮,坐的更矮,腿往哪儿放啊!
  “王爷和王妃还没来,娘先和我们一起坐,”陆氏扶着曹氏的手臂,给她解了围,拉着她到左首,自己先屈膝往席上落座。陆氏想起自己家中,自胡风盛行,哪怕是待客设宴已是不常用坐席了,而是高脚桌椅,不知王妃在家宴上这般安排可是有意为难?
  原来是跪着坐的,曹氏有样学样,在陆氏身边坐下。王府与乡下处处不同,曹氏打定了主意往后要多听多看,少说话。
  顾大郎因跟着顾衡见识了一番,倒是不虚,但他没有坐,而是抱着顾容安带她看花灯。
  长春殿的家宴还是很费了一番心思的,摆在庭中,四处立了灯树,每一个都有八、九尺高,上头挂了各色的花灯,荧荧灯火映得庭中亮如白昼,灯火阑珊下长春殿的牡丹也别有一番风致。
  当有微凉的夜风习习而来,牡丹的脉脉幽香就随风而至,令人心情愉悦。
  柳夫人就是在这样的夜风中,携环佩之声,款款而来。她酷爱红色,穿了一身深深浅浅的红,像一枝妖艳的红海棠。
  顾大郎闻声抬头,愣了一下。
  “给大郎君请安,”柳夫人慵懒一笑,她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在看清楚顾大郎衣上的纹饰后,蓦地一凝,深吸了一口气,才稳住了心情。
  顾大郎含糊应了,他还不大明白这个人是谁。
  顾容安却在看柳夫人身后奶娘抱着的男童,眉眼精致极了,与柳夫人长得极像。按辈分,这个娃娃是她的叔叔,然而,她后来却不知有过这么一个小叔。顾容安心里生了疑窦,重活一遍,怎的这许多疑团?
  柳夫人来了以后,顾衡和朱氏也携着手来了。
  众人都起身向顾衡见礼。
  顾衡环视一圈,见曹氏在下首,十分自然地伸出手,“曹氏,过来。”
  曹氏闻言又是一慌,刚刚她站起来的时候,因为不适应跪坐,还晃了一下,要不是儿媳手快扶了她,怕是要出丑。这会儿被喊去上头坐,曹氏心虚。
  可是王爷伸着手呢,曹氏颤颤地上去了,叫顾衡拉着在他左手坐了下来。当世以左为尊,顾衡此举,平衡了曹朱二人封诰上的不足。
  朱氏一直保持着端庄的笑容,这会儿也有点勉强,不发一言地在右侧坐了。
  上头三人都坐好了,大家这才坐下,右边的位置却还空着。
  “怎么赵氏还不来?”顾衡有点不满。当年他比较中意自己把兄弟张忠义的小女儿,是朱氏非要定了世家出身的赵氏,哪知是个不中用的,生了个女儿还病歪歪的。
  朱氏也有点不高兴,但是赵氏是自己儿媳,不能不帮衬着,忙道,“惠匀使人来说了,婉容有些儿咳嗽,要晚些来。”
  “既然婉容不舒服,就不必来了,”顾衡还是关心孙女儿,毕竟是他最喜欢的儿子唯一的血脉。
  偏偏这时,赵惠匀带着顾婉容来了。
  第17章 改名
  世子妃赵惠匀十分年轻,看着不过十八、九岁,容貌清丽,她梳了一个抛家髻,斜簪一朵昆山夜光白,身上穿的是白底白花的缭绫裙子,茶白短襦上衣,素的很,只在衣缘绣了一圈墨绿的忍冬纹,连披帛都没挽。
  虽说是守孝,家宴上穿了一身白,也未太过免扎眼。柳夫人见她打扮,拿着帕子掩住了唇角的蔑笑。主座上顾衡也有些不高兴。
  朱氏都悄悄叹气,儿媳是犯了浑了,迟到也当是故意的。既然这样还不如不来。
  赵惠匀一来就请了罪,解释说,“原本已是出了门,谁知婉容叫夜风一吹,就有些咳嗽,便回去给婉容裹了件披风。”
  奶娘抱着的顾婉容确实是裹在一件鸭蛋青的卷草牡丹纹披风里,只露出了一张有些黄瘦的小脸,眉毛淡淡的,抿着嘴,一双眼睛倒是亮亮的。
  只是,赵惠匀的解释与朱氏刚刚的说法略有出入,仔细一纠,便发现一个是出了门还回的,一个却是还未出门,显见都是拿了顾婉容做挡箭牌。
  每个成功的政客都是玩弄字眼的高手,听了这话,顾衡眉头一皱。
  “既然来了就快坐下,”朱氏急忙叫赵惠匀入座。顾衡看重子嗣,怕是不高兴她们拿婉容当由头了。
  “是,”赵惠匀屈膝答应,侧身向左,赫然看见往日自己一家的位置已被旁人占了。
  赵惠匀的目光落在顾大郎衣裳上,唇瓣微颤,世子过世还未满一年,王爷就要立新世子了吗?还未册封,就先把衣裳换上了。她心乱如麻,又痛又恨,当下脸色就不太好。
  眼角余光又见顾大郎身旁穿着碧色联珠鸾鸟纹大袖的年轻妇人似曾相识,她定睛一看,犹豫道,“陆家七娘?”
  陆氏心里一叹,站起来,福了福,“赵三娘子。”她没想到世子妃会是认识的人。
  “你怎会在这里?”赵惠匀十分惊奇。赵家与陆家同为燕地世家,几年前幽州节度使谋反,燕地大乱,引得契丹骑兵入关。赵陆两家无奈举家南迁,赵家在姻亲太原王氏的帮助下落脚晋阳,陆家却是继续南下,去了洛阳。
  同在燕地,两家的女孩子们自然都是认识的。只是陆七娘的生母是个胡姬,听说当年可是把陆家主迷得神魂颠倒,还好早早死了,不然不知道会闹出多少笑话。陆七娘又长得鼻高目深带着几分异域模样,不止是赵家的女孩子,就是他们陆家的女孩都不怎么待见她。
  赵惠匀是赵家长房嫡出幼女,才貌双全,自是目下无尘,陆家她只看得上嫡出的几个,更别提胡姬生的陆七娘了。谁知几年不见,对方竟然成了新世子的妻子。
  “嫁了人,自然随着夫君一起。”陆氏淡淡一笑,不欲与赵惠匀深谈。
  才女总是敏感的,赵惠匀气急而笑,“阿陆倒是嫁得好!”小人得志罢了!
  自从儿子过世,媳妇是越来不成样子了,朱氏见顾衡神色莫名地把玩着手上的白玉杯,知道他是不耐烦了,扬声道,“惠匀还不坐下,你跟阿陆等会儿再叙旧。”
  赵惠匀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庭中站了许久,这是极为失礼的事情。她慌忙带着女儿往空位上坐了,只是又把陆氏恨了一分。
  宴席这才开始,侍女们撤去了食案上的点心茶水,流水一样上了头盘菜。
  “今日是大郎母子归家的洗尘宴,都是自家人,不必拘束。”顾衡举杯道。他心情不错,笑容也和蔼,再加上声如磬玉,令人如沐春风。别的且不论,顾衡确实是个极富魅力的男人。
  大家跟着陪饮一杯,佳酿入喉,氛围也变得轻快了。
  顾衡就提到了顾大郎的名字,“大郎在族谱上的名字是昭明,我为你起了个字子亮,愿你明心见性,清风亮节。”
  虽然曹氏和顾大郎听不懂这两个词的意思,却也知道顾衡是好意,忙起身道谢。陆氏也拉着顾容安站了起来。一家四口,喜气洋洋。
  有人得意自然有人失意。
  朱氏暗自生恨,听顾衡的意思,怕是当初修族谱的时候,就把顾大郎的名字记上了。也就欺她妇道人家不能进宗祠看族谱,真是瞒得她好苦,亏她还傻傻相信顾衡没有接回发妻的念头。兴许早就惦念着接长子回来呢。阳儿去了,更是随了他的意。
  既然顾大郎的名字早就在族谱上了,也就不需要认祖归宗的仪式了,趁着家宴,大家都互相认了人,改了口。
  顾昭晖才两岁多,还没顾容安大,顾容安叫他小叔叔,他奶声奶气的叫了顾容安姐姐,偏偏顾容安还理所当然地答应了。
  两只萌萌哒的团子,都是粉嫩精致,都穿了一身红衣,衣裳上面还是同样的五彩婴戏图,搁在一起,好像龙凤胎一样。可把大家都逗笑了。
  顾容安和顾婉容这辈子头次见面,顾容安主动跟顾婉容打了招呼,笑眯眯地,“婉婉妹妹你好,我是你安安姐姐。”
  三岁看老,这时候的顾婉容已经有些清傲的才女脾气了,小脸扭向一旁,并不搭理顾容安。
  赵惠匀并不觉得不对,反而是朱氏呵斥了一声,“婉容,叫姐姐,”
  顾婉容这才是正眼看了一眼笑脸迎人的顾容安,细声细气地叫了一声,“姐姐。”叫完就低下头,摆弄挂在月白衣角的银铃铛了。
  “哎,妹妹。”顾容安也不恼,脆生生答应了。上辈子顾容婉就是这个调调,她再跟她计较岂不得气死?况且,就冲着后来顾容婉在王珝殉城以后,自杀殉情的高风亮节,她这辈子让她三分又何妨?
  顾衡见顾容安小小年纪就这般疏朗,心里对她的喜爱又多了些。朱氏都恨不得两个孙女换一换性子。
  “安安是他们这一辈最大的,往后的弟妹就随了她,作容字辈吧,”顾衡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真是对这个人极好,特意提高顾容安地位,“婉容就跟着她姐姐改做容婉。”
  “叫容婉也好听,”顾衡都这样说了,朱氏不乐意也只得答应。
  赵惠匀闷闷不乐,家翁竟然偏心至此!可她又不敢反驳,更加恨陆氏了,连带顾容安也恨上了。
  原来顾容婉的名字是这样来的,顾容安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顾容婉不喜欢人家叫她名字了。上辈子姐妹俩斗气,她都是故意叫她容婉来气她的。
  想着,顾容安心情愉快地吃了一大口樱桃酥酪。年纪小,不必时时事事保证优雅的日子真是快活呀。
  酒过三巡,朱氏见众人都有些微醺,笑着开口问道,“阿陆,你与惠匀既是旧识,为何会落到乡野去呢?”朱氏也是知道燕地陆家是去了洛阳的。她这般问,稍有些不怀好意,既是世家出身,为何会流落乡间,难免叫人揣测。
  果然朱氏话音落下,席上诸人都将视线投来。
  陆氏心中苦笑,停箸起身道,“当初陆家走得慌乱,我的车架与家人失散了,不得已改换装扮,从云州走,过了燕境,在同方镇遇上了娘和大郎,便留在了同福村。”
  陆氏这话半真半假,当年失散乃是人为,嫡母看她不顺眼已是许久了,借机除去并不意外。她孤身一个女子,只能扮了男装,等越过燕境,已是身无分文,所以她才会那般狼狈的被曹氏母子收留。
  “蓉娘当时穿了一身粗布短褐,脸也涂黑了,人又瘦瘦小小的,还生了病,我只当是哪逃难来的小子呢,”曹氏也是头一回知道陆氏有这般身世,感慨地回忆,“后来洗了脸,换身衣裳,我才是知道是个漂亮的小娘子,大郎都看呆了!”
  “娘,”顾大郎有些羞赧地叫了一声。但是等陆氏坐下时,他伸手从袖子下拉住了陆氏的手握着不放了。他十分怜惜妻子的遭遇,又有些庆幸,若不是这样,他又怎么能娶到蓉娘这般好的妻子呢。
  顾容安也觉得阿娘十分坚韧,颇有爱心地往阿娘的碟子里拿了好些好吃的点心。
  陆氏:女儿太贴心,可是吃不完怎么办。
  “阿陆真是厉害,当初兵荒马乱的,你能平安真是太好运气了。”赵惠匀遥遥举杯,给陆氏敬了一杯酒。
  陆氏无奈,赵惠匀是嫉恨上她了。挣开顾大郎的手,举杯道,“谢弟妹记挂。”
  她这样淡然处之的态度,更令赵惠匀生气,放下杯子时,铛地一声响,还好被丝竹声掩住了。
  巳时将至,宴席就散了。
  柳夫人软软靠在侍女身上,眼巴巴望着顾衡,她带了醉意的双眼媚色盈盈,杨柳腰轻晃,真是动人无比。
  朱氏藏在袖子里的手纠成了一团,全是被柳夫人气的。但是身为大妇,她还是尽职地问了一句,“王爷,您今晚歇在哪儿?”
  家宴喝的酒只是新出的青梅酒,不容易醉人,顾衡神色清明,“我去长寿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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