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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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努力把馋虫给压下去,林可决定还是去吃大锅饭。生怕三子那家伙把锅里的大块红烧肉给捞光了,她略微加快了脚步。只是没走多远,林可就见到梁云往这边跑过来,那张黑黢黢的胖脸上还带着喜气洋洋的笑意。
  “林大人,货船到了!”梁云双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说道:“误了这么些日子,我还以为广川号遇到什么风浪,这下可好了。”
  船里自然是俵物,既然有港口又有渠道,林可自然不介意做点走.私的生意,否则靠那么一点分红,恐怕云阳上下都得活活饿死。
  因此听到久盼不至的广川号终于到了,林可脸上也露出一点喜色:“我立刻安排人卸货。”
  “不急。”梁云一摆手:“船上东西多,卫所里的仓库还没建好,若是随处乱堆弄脏了货物反而麻烦。还不如先堆在船上,反正今天时辰也太晚了。”
  林可点头同意:“既然如此,船上留几个人守着就是了,水手们远航辛苦,请他们下来吃顿热饭吧。”
  “好好,还是林大人想得周全。”梁云笑着道:“那帮小子都是吃惯了苦头的,林大人不必太担心他们。不过酒水可得多备些,咱们海上人都好这一口。”
  “张伯手下皆是豪杰。”林可心里存着建水军的念头,对航运很有兴趣,因此说道:“闻名不如见面,还请梁掌柜替我引见一二。”
  “这是自然。”梁云一口应了,脸上却浮起一丝不大明显的疑惑来:“不过这次船上多了许多生面孔,或许是东主又招人了,我竟有许多认不出来。”
  改漕归海之后,张起会扩大船队的规模,多招些人也不奇怪。但听到梁云的话,林可却本能地提起了一丝警觉。
  “生面孔有几个?”抿了抿唇,林可问道:“船上的舶主、财副、总管和司库你可认识?”
  梁云一怔:“你这么一说,其他人我没见到,但那舶主我的确不认识…………”
  林可微微眯起眼睛,继续追问:“广川号在船队里是什么地位?梁掌柜了解张伯,依你所见,张伯会起用新人掌管广川号吗?”
  梁云想了想,额头缓缓渗出冷汗来:“这、这…………”
  “是小尾老。”
  小尾老的人很有可能借助广川号的掩护,绕过了防备工事,像一柄利剑般直插云阳的心脏。
  林可的眼神骤然锐利。略微思索片刻,她对着跟在身后的两个亲兵说道:“传令下去,发布橙色警告,立刻围住广川号,不许上面任何人下来,如有硬闯者可斩杀。吹号整军,各营暂时待命,让钱十一来见我。”
  梁云已经反应过来,但那船货代表着大笔钱财,因此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急道:“林大人,能不能尽量保下广川号。”
  “广川号上的货物已经完了。”林可淡淡回答,半点不留情地戳破他心里的幻想:“现在,我得首先为云阳卫所和你的命负责。”
  “把梁掌柜带到安全的地方去。”她朝着亲兵打了个眼色,随即毫不犹豫地丢下面如死灰的梁云,朝着自己的书房走去。等待数月的一战终于到来,比起与梁云周旋,她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等等,林大人,广川号上的货物价值五十多万两啊!”梁云全身都在颤抖,拼命挣脱亲兵的阻拦,远远地朝着林可呼喊:“五十万两啊!林大人…………”
  他的喊声忽然间戛然而止。林可脚步微顿,转头望向梁云,随即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一个传令兵跌跌撞撞而来,来不及说话便摔倒在了地上,显露出横亘在脊背的巨大伤口。在他的身后,狼烟升起,刺破圆月,喊杀声顺着夜风传来。
  那是个普通的民兵,身上没有棉甲,鲜血从薄薄的衣衫中洇出,几乎有些刺眼。
  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林可已经快步走到他身边,半跪下来一把拉住他的手,顿了顿,问道:“港口的情况怎么样了。”
  “广川号的水手发动突然袭击,他们在村子里杀人,我们、我们打不过……”
  传令兵勉强睁开眼睛,神智因为失血已经有些不清楚,看到林可,脸上却露出一丝安心的笑容,用最后的力气说道:“林大人,我信您,您…要为…兄弟们报仇!”
  他的声音渐弱,语气中的依赖与信任却深深印在了林可的心底。
  “……”
  胸口涌出一股无法遏制的怒意,林可伸手合上他的眼睛,将这个士兵的尸体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站起身嘶哑着郑重承诺道:“好,我答应你。”
  “第二道命令。”
  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已经冷冽如冰雪:“二营、三营在海滩上展开长矛阵。四营把小尾老给我逼进口袋里。一营准备好小船和舢板。小尾老——既然来了,那这些人就他.娘的一个都不要想跑。”
  ☆、第64章 海盗
  林可下达了进攻的命令,但此时此刻,在靠近海岸的村子里,强盗们血腥而残酷的杀戮却已经开始。
  黑夜中,一个妇女正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孩子,一动不动地缩在角落里,渴望盖在身上的稻草能够阻隔那群强盗的视线。她那么害怕发出声响,以至于死死地捂着小男孩的口鼻,直到孩子的脸色开始发青。发现怀里的男孩似乎不动弹了,女人吃了一惊,慌慌张张地松开手,男孩深深地吸了口气,重重咳嗽了几声,随即嘴一瘪,竟不管不顾地大哭起来。
  哭声就像是催命符。
  一只手骤然穿过稻草,粗暴地将母子俩扯了出来扔在地上。那女人吓得蜷缩成一团,一边瑟瑟发抖,一边试图用身体保护自己的儿子。海盗见状哈哈大笑,一把将小男孩从她怀里抓了出来。女人尖叫一声想扑过来,却被海盗一脚踹开。那长满络腮胡子的海盗笑着拎着孩子的后脖颈朝同伴晃了晃,像是在炫耀一件玩具,随即拔出刀,从那孩子的肚子一点点地穿了过去。
  这一幕在女人眼中无限延长。
  她瞪大眼睛,用力摇着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逐渐失去生气的儿子,直到海盗将刀搅了一下□□,热腾腾的鲜血喷溅而出,洒在了她的脸上。她打了个激灵,猛然转头仇恨地看向那个海盗,青筋紫胀、声嘶力竭地喊着扑上去。海盗却随手丢开小孩的尸体,乘势一把保住了她,淫.笑着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女人又叫骂又踢打,可是两者间的力量差距太过巨大。反抗是如此的无力,眼泪从颊边流下,女人望着如一堆死肉般被丢弃在脚边的儿子,认命般地渐渐不再挣扎。然而就在这时,一声苍凉的号声忽然响起,如同拂晓时第一束阳光,破开了这个如地狱一般的世界。
  女人无神的眼中忽然亮起了希望,她毫无征兆地再度挣扎起来,一口咬住海盗的肩膀,死死地合拢牙关,竟硬生生地撕下一块肉来。海盗猝不及防下痛得大叫一声,狠狠往她脸上甩了个巴掌,抬脚就朝她的肚腹泄愤似地猛踹。
  可女人就像是没有痛觉一般,她吃力地仰起头,慢慢地咀嚼嘴里的血肉,脸上没有海盗想象中的瑟缩与畏惧,反而展露出一丝疯狂的笑意来。
  “你这臭婊.子干什么,疯了吗?”
  海盗不由自主地停下动作,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后背却攀上一股凉意。
  “林大人就要到了。”女人定定地看着他,带着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都会死,你们都要死!”
  这是一个不折不扣、只能任人宰割的弱者,这一刻却令海盗感到恐惧。那句话仿佛恶毒的预言,他打了个哆嗦,举起刀就想了结对方的生命,一声弹棉花似的古怪声响却从不远处传来。躲避的念头还没从他的脑海中出现,一支重箭便破空而来,狠狠地撕裂了他的衣服,他的血肉。
  海盗躺倒在地,翻滚着发出非人的惨叫。女人怔怔地看着他,忽然想起什么,用尽全身力气爬过来,捡起掉落的长刀,深深吸了口气,使劲将刀刃慢慢地插.进对方的肚子。
  等到惨叫声减弱,她才松开刀柄。力气已然用尽,女人仰天倒在流满鲜血的地上,终于释然地闭上了眼睛。没人知道她是否还活着,但无数跟她一样的人不屈不挠、奋起反抗。
  在她身边,五百人左右的兵士走过。云阳军第四营发起了反击。
  袭击卫所的敌人确实是小尾老的手下。这股海匪在海上纵横无敌,因而十分骁勇骄横,往往数十人组成的小组就敢对几百人的队伍发起冲锋。
  村里还有存活的民众,三子投鼠忌器,不能下令齐射。村中房屋众多,阵型也展不开来,他没办法,只有让麾下士兵与这些海盗肉搏。
  海盗的队伍看似散乱,却自有章法,知道怎样配合,如何进攻,何时撤退。
  巷战对云阳军不利,伤亡开始增多。这样的交换比是不能接受的,副营长忍不住说道:“不能这样下去了,再这么打下去,咱们不可能把这帮狗.日的赶到包围圈里去。最多只能和他们在村里同归于尽!”
  “林哥下了死命令,咱们就得服从。”
  三子咬了咬牙,忽然扯过副营长道:“你身上带了银子没有?”
  副营长一愣:“带、带了。前些天刚发的军饷,大家宝贝得紧,许多人都随身带着呢。”
  “好!”
  三子哼笑一声:“立了功,我帮大家从林哥那里掏银子去。现在命令全营,给我丢银子,往地上丢,丢得越散越好。谁敢私留的,谁傻不拉几一包一包扔的,回头老子叫他吃军棍!”
  副营长满头雾水,却还是传达了这个命令。
  “丢银子,把银子往地上丢!”
  呼喊声缓缓传开来,第一个士兵试探着把一把铜钱丢在了地上,很快第二个,第三个…………到了最后,满地的金银几乎要闪瞎了一众海盗的眼睛。
  接下来,他们惊奇地发现云阳军竟然在后撤。压力顿时减轻,没有什么人和东西能够阻止这些海盗弯腰捡钱了。他们毕竟不是正规军队,悍不畏死,却无法阻挡金钱的诱惑。其中一些人甚至丢掉武器,只为空出双手来与同伴争抢地上的银子。
  海盗头子看出了其中的陷阱,他又喊又叫地砍倒了几个倒霉蛋想要以儆效尤,但没有人理他。就在此时,云阳军回过头,发起了一次突然的冲锋。
  攻守在这一刻开始易位。
  这几乎是一场屠杀,云阳军像镰刀般轻易地收割生命。死亡来临前,许多人手里还握着银子与铜板。见势不妙,海盗头子转身就朝着海滩跑去,那里有广川号,可以接应他们离开云阳卫所。云阳军衔尾不紧不慢地缀在这帮海盗的后面,同时杀死跑在后头不幸落单的家伙。
  只要回到海滩……只要回到海滩!
  这个海盗头子心里已经后悔干这一票了,他手里还有近一百人,并非没有丝毫反抗之力。但这帮海盗打顺风仗时强悍无匹,一旦风向变了,就会争先恐后的逃命。如今还有退路,谁都不想拼命,就连他自己也不打算回头一战。这么回去当然会受罚,他惧怕小尾老,但他现在更害怕那些阎王一样催命的云阳军。
  幸亏云阳卫所没有大船,只要到海上,他们就只能望洋兴叹,无可奈何。
  然而海盗头子自以为是的生路,其实是一条绝路。海滩上如此空旷,正适合阵形展开。当他们接着夜色的掩护来到岸边的时候,熟悉的号角声再次响起,二营与三营的兵士踩着鼓点,如一堵厚重的墙般压了过来。
  那是一种排山倒海的气势,个人在这样的阵营面前显得如此渺小。所有的海盗都条件反射地停下了脚步。很快惨叫声响起,一个跑在前面的海盗被刺在胸前的长.枪推得后退几步,他瞪大眼睛,双手无力地扶在枪杆上。云阳兵做了一个回.抽的动作,他倒在地上,被无数双脚踩过。
  海盗头子猛然惊醒过来,他恐惧地后退一步,看到四营也以同样的阵形压了过来。铁质的枪头在月光下闪着冰冷的光芒,一如林立的枪身后,云阳兵冷漠的眼神一般骇人。
  “不、不……我不想死。”海盗头子喃喃着,一下坐倒在了地上。
  他身边,许多海盗面色狰狞地发起最后的反击。他们像是海浪,一波一波地撞碎在岸上。一个身材壮硕的海盗嚎叫着冲到阵前,想要趁着一个云阳兵来不及从尸体上收回长.枪的那一刹那杀死对方打开一个缺口。但左侧,一柄长.枪迅疾地刺出,狠狠穿过他的脖子。他巨大的身躯无声无息地倒下,没有激起半点浪花。
  “火炮,对了,广川号上还有火炮!”海盗头子在绝望中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岸边的那艘货船。可惜广川号见势不对,已经打算掉头启航,根本不打算支援岸上的战斗。然而就在此时,十多艘小船和舢板顺着水流向广川号漂了过来。上面影影绰绰似有人影,但很快这些人都跳下了水,火光渐渐亮起,那些小船与舢板向一颗颗曳着光尾的流星直直冲向广川号,烧光了海盗头子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与斗志。
  “火船,云阳军要用火攻!”
  他瞪大眼睛,全身都颤抖起来。大将军炮的声音传来,五六艘小船被击沉,但这已经改变不了大势。
  两边的云阳军挤压着海盗最后的生存空间,如同一个巨大的石碾吞噬血肉。对海盗头子来说,这场景几如地狱,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白被血丝染成通红。一柄长.枪冲着他刺来。他狼狈地躲过,忽然当机立断地下跪,重重地磕了几个头,高声喊道:“我投降!英雄饶命,别杀我,我是彭屿的四当家,我要见林大人,我投降!”
  ☆、第65章 变化
  名叫蔡九头的海盗头子说是堂堂四当家,手下却只领了三条船,在彭屿的话语权不大。他这次冒险攻打云阳,就是为了拼一把,改变自己在小尾老手下不高不低的尴尬地位。
  但他低估了云阳的实力,全军覆没之后,哪怕林可放了他,他也不敢就这么一个人灰溜溜地回到彭屿直面小尾老的暴怒。临阵投降时,他只是为了保命,但平静下来略微一想,他就已经决定真心实意地投效云阳卫所这一边。
  因此见到林可时,蔡九头可算是极尽谄媚之能事,毫不犹豫地跪下就磕了几个响头,嘿嘿笑着说道:“林大人真是当世英雄,我败在您手下真是心服口服。跟您比起来,小尾老算个屁啊,迟早倒在您手里,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语气中满是诚意。作为一个海盗,蔡九头可没有为了彭屿事业献身的伟大觉悟,况且在他看来,云阳军都富到能拿钱砸人了,很明显在这位林将军手下混也很有前途与钱途啊。
  然而林可不打算这么轻而易举的放过这个作恶多端的海盗。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蔡九头,似笑非笑地弯起唇角,声音中透出一股凛冽的寒气:“你们这回杀的人太多,为平民愤,你逃不了一死。不过这马屁拍的不错,我听着高兴,可以让你自己挑选一个死法。腰斩,砍头,吊死,烧死,你选哪个?”
  “…………”
  蔡九头心惊胆战地咽了口唾沫,脸上的笑容不由僵硬起来。若投降之前知道会有这个结果,他或许会选择拼死一搏,但腰一旦弯下,就很难直得起来。他只有把语气变得更加谦卑,战战兢兢地说道:“林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自不量力攻打云阳卫所,小的该死!但小的实在是仰慕林大人,求林大人给小的一个效命的机会,小的…………”
  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小的对彭屿上的情况一清二楚,如果大人想要拿下彭屿,小的愿效犬马之劳。”
  “哦?”
  林可心中的杀意并未褪去,然而这个海盗小头目话中的某些东西却触动了她。说实在的,以她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肖想彭屿,但——
  上下打量蔡九头,林可无所谓地笑了笑,眼神中带着评估商品价值时常有的挑剔:“你这个年纪能当上四当家,可见小尾老对你也不薄,你转头就能卖了他,那异日,说不定你就会一样卖了我。”
  “咱们看着威风,其实就是不入流的贼寇。这上下之间哪讲什么道义忠诚,从来只有压不压得服,海主压不住下头的人,喂了鲨鱼的不知道有多少。”
  蔡九头生怕一言不合就被拖出去砍了,赶紧讨好地笑道:“林大人就不一样了,小的就没见过林大人您这么厉害的人,小的对您死心塌地,绝无二心,否则就天打雷劈,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林可微微眯起眼睛:“说说吧,彭屿共有几个说得上话的人,小尾老为何拖了这么久才对云阳卫所动手?”
  “这…………”
  这个问题提得如此突然,猝不及防下,蔡九头微微瞪大眼睛,眼底数种情绪一一闪过。
  对于林可为何对这些事感兴趣,他心中隐隐有了一些猜测,与之相伴的,是一股难以抑制的恐惧之情升腾而起。彭屿实力强大,但自古盛极而衰乃是世间常理,而眼前这个可怕的少年在寥寥几语中,竟轻而易举地就看出了彭屿最大的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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