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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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哥儿,此事明明是这贱人害的蘅姐儿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你怎么还在包庇她。”朱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莫不是被这妖女迷了心智!”
  贺景瑞面色一冷,“大嫂,我唤你一句大嫂是敬重大哥,但如若你再胡言,我也不会客气。”
  往日里的贺景瑞从来没有过如此咄咄逼人的时候,而这时候的贺景瑞却像是褪去了一身温润气,整个人锋芒毕露起来。
  朱氏愣了片刻,然后哭哭啼啼的拽住身旁贺天元的宽袖,“老爷,老爷您说说话呀,老爷,蘅姐儿可是您的嫡生女儿啊……”
  贺天元自然也是十分喜爱他这个女儿的,长的像他,好看又贴心,说话讨喜,可是在贺家,做主的是贺景瑞,即便他是大房长子,背着个侍中的名声,却还不如贺景瑞在陛下面前的一句话。
  贺天元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朱氏红着一双眼,颓然的落下一双手臂。
  主屋内陷入沉静,老太太开口道:“华姐儿,这事你怎么看?”
  苏霁华正低头数着自个儿裙裾上的花色,听到老太太唤自个儿,便赶忙抬头,神色有些迷蒙。
  老太太见苏霁华这副模样,愈发不喜,却看在贺景瑞的面子上又忍着气说了一遍。
  苏霁华看了一眼贺景瑞道:“蘅姐儿年纪轻,不懂事,大嫂多教教便罢了,此事我也不计较了。”
  因为再计较也计较不出个什么名堂来,贺蘅的脸毁了,身上又被苏霁华戳了那么多下银剪子,这对于一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来说,已然是最大的惩罚。
  老太太看着面前全须全尾的苏霁华,又想起贺蘅那副凄惨模样,心下愈发不平。
  “华姐儿,蘅姐儿是年纪小,不懂事,但你身为她的二婶子,怎么一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她才十五岁,就被毁了容貌,现下又疯又傻的,日后谁还会要她?”
  苏霁华抿着唇没有说话,贺景瑞上前一步,与老太太作揖道:“母亲,蘅姐儿的脸是我毁的,与华华没有关系。”
  “瑞哥儿,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小时我并未苛待过你,你为何如此狠毒。”朱氏已失了理智,她猛地一下从地上起身,拽着贺景瑞的衣襟使劲摇晃,那张原本就不是很好看的脸扭曲起来,格外可怖。
  贺天元本就不喜朱氏,这会子瞧见她这张脸,心里头烦闷之意愈重。
  他是男人,自然想的比朱氏多。一个女儿罢了,又不是儿子,犯不着去得罪贺景瑞,他们大房靠的就是贺景瑞,若是没了贺景瑞这个依仗,贺家哪里有现今的辉煌。
  “够了。”贺天元一把拽过朱氏,朱氏不防,重重的跌倒在地。
  朱氏是老太太执意给贺天元娶的,贺天元虽不喜,但却依旧娶了她,在贺天元的印象中,朱氏十分懂分寸,平日里与他倒还算相处平和,但今日却失态成这样。
  “姑母。”一直站在一旁并未说一句话的朱珠上前,小心翼翼的将朱氏从地上搀扶起来。
  “珠儿啊,珠儿啊……”朱氏抓着朱珠的胳膊,哭的声嘶力竭。
  “成何体统!”贺天元怒斥一声,与老太太拱手道:“母亲,蘅姐儿伤的厉害,不若派人护着去应天府外的千惠庵里住段日子。”
  千惠庵是尼姑庵,贺蘅若是真去了,什么时候回来就说不准了,兴许就要青灯古佛一辈子了。
  听到贺天元的话,朱氏哭的愈发不能自己。
  朱氏力气太大,朱珠被她拽着胳膊,只感觉骨头都要被捏碎了,但她却没出声,只与贺天元道:“姑丈,我先带姑母去歇息吧。”
  “去吧去吧。”贺天元显然十分厌烦朱氏,视线落下时却是不经意的落到朱珠身上。十七八岁的少女,穿着罗衫,身形纤弱如弱柳扶风,尤其是那张脸,跟朱氏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明明是一个家出来的,怎么能差那么多?
  “这事让三媳妇看着办吧。”老太太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贺景瑞,心中不免有些惴惴,那盘踞在胸口的怒气瞬时消散无形。
  虽说是从小养大的儿子,但对于这个二郎,老太太却越发看不透了。
  三房的孙氏平日里跟着朱氏一道处理贺府中馈,现今朱氏这副模样,此事交由孙氏再好不过。
  “是。”贺天元并无异议。
  自此,贺蘅的事便如此过去了,任凭朱氏如何哭求,老太太也只摇头不语。简单的让苏霁华有些不敢相信。
  与老太太告退之后,朱珠带着哭的几乎昏厥过去的朱氏出了主屋。
  贺天元略略与贺景瑞说了几句话后便也拂袖去了。
  老太太推说乏了,让翠雀去送客。苏霁华便与贺景瑞一道出了屋子。
  站在日光强盛的廊下,苏霁华看到两旁空荡荡的,那些鸟笼子已经尽数被处理了。
  她没想到,这事那么容易就解决了,原先她还以为照着贺蘅那副受宠的模样,老太太不大发雷霆,大老爷势必也要与贺景瑞争辩上一二。
  “二婶子。”贺馨雅从前头急匆匆的过来,鬓角处冒着细汗,显然是急赶过来的。她知道自个儿在老太太面前说不上话,在大房也只是一个庶女,柳姨娘劝着她别管闲事,她却还是坐不住的来了。
  “我无碍。”苏霁华朝着贺馨雅轻笑,看到她满头满脸的热汗,“这日头这么大,去我的院子里头坐坐,吃碗凉茶吧?”
  贺馨雅有些害怕的看了一眼贺景瑞,然后轻摇头,“二婶子的好意我心领了,见二婶子无恙我就回了。”
  话罢,贺馨雅又急匆匆的去了,苏霁华连唤人都来不及。
  “你瞧,都被你的臭脸吓跑了。”自到了鸿禧堂后,贺景瑞的面色便一直不好,沉着脸的他浑身阴冷,连看一眼都觉得让人发寒。
  贺景瑞垂眸,苏霁华笑意盈盈的看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倒影出他那张蕴着暗色的脸。
  “我的华华,不能让人欺负。”
  “……其实我不太喜欢这个称呼,咱们换一个吧?”苏霁华终于逮住机会说这件事了。
  贺景瑞沉默片刻,面色怪异的开口道:“霁霁?”
  “还是华华吧。”你高兴就好。
  手牵手的回了院子,青衣与蓝鹊正候在院门口等着,一眼瞧人过来了,赶紧上前伺候。
  “爷,方才四爷来寻您。”
  “人呢?”
  “已然去宫里头了。”
  贺景瑞蹙眉,突然顿住步子,然后与苏霁华道:“我有事要进宫一趟,你呆在院子里头,我让天禄留下。记住,谁都不要见,等我回来。”
  苏霁华隐隐觉得似有事要发生,她点头,赶紧随着青衣与蓝鹊进了院子。
  院内,梓枬早已替苏霁华备好热汤,见人回来了,又张罗着端来一碗香薷饮解暑。
  “奶奶,您无碍吧?”梓枬上下打量苏霁华,见人连一根头发丝都没乱,这才放下心来。
  苏霁华猜想,贺景瑞进宫定是与沈国舅一事相关,但她却万万没想到,此事竟闹到了差点废后的地步。
  当苏霁华听到这八卦的时候,她正坐在院子里头吃单笼金乳酥。
  这单笼金乳酥做工精细,以纯乳蒸就,一块占一笼屉,沥干水分之后以帛裹,压实,色金黄,似乳饼,一口下去满是甜腻的牛**味,是元宝的拿手好戏。
  “奶奶。”梓枬面色欣喜的疾奔过来,一阵风似的飘到苏霁华面前,“死了,死了……”
  “噗,咳咳咳……”苏霁华一口金乳酥噎在喉咙口,她赶紧吃下一口茶。“你奶奶我活得好好的呢,别咒我啊。”伸手点了点梓枬的额头,苏霁华斜睨了她一眼。
  “不是奶奶,是李府,李家的那些人。”梓枬喘过一口气,凑到苏霁华的耳朵边上道:“奴婢方才从市集回来,见隔壁李府被围了一圈士兵,又抓人又搬东西的,闹的可厉害了。”
  “是嘛。”苏霁华蹙眉,转头看了一眼隔壁的春悦园。
  怪不得她方才午歇的时候就听到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还以为是自个儿睡的不踏实呢。
  “奶奶,现下街头巷尾都在传,皇后娘娘受李府大房章氏蛊惑,以巫蛊之术要害贺夫人呢。”
  “什么?”
  皇家,最忌讳巫蛊之术,怪不得陛下大怒要废后。
  “贺夫人腹痛数日,太医束手无策,还是李莞李大人发现了蹊跷,才寻到皇后运用巫蛊之术的证据。”
  本来沈家就因为沈国舅去了而心神不定,现下又被发现了使用巫蛊之术,即便是沈太后与陛下求情,沈皇后也失了圣心,被禁足在坤宁宫。
  其实这事苏霁华怀疑是贺景瑞联合李莞做的一场戏,目的就是要扳倒沈家。但不得不说,这场戏十分之精彩。
  虽只是一个小小的巫蛊玩偶,却将一代帝后幽禁在了坤宁宫。
  这几日,贺景瑞一直未归,而隔壁李府被查封了,苏霁华想起那两个小萝卜头,命梓枬去打听。
  “奶奶,李府的人都被充军去了,那些未满十岁的孩童被送进了掖庭为奴。”
  苏霁华沉思片刻,想起那软绵绵唤她娘亲的小姑娘,轻叹息一声。还活着就好。
  这几日,贺景瑞一直未归,整个应天府弥散着一股难掩的肃穆,朝廷上下都夹紧尾巴做人,就连那些平日里逗猫遛狗的纨绔都嗅到了风声不对,躲在家里头不出来了。
  经此事,沈家元气大伤,不过好在贺尔巧腹中的孩子保住了。苏霁华原以为这事差不离要过去了,却又听到沈太后要去皇庙抄经祈福的事。
  在这当口,沈太后作为沈家唯一的中流砥柱,却要离开应天府去皇庙,苏霁华怎么想都觉得这事不对劲。
  “我觉得太后会去皇庙,定不是自愿的。”贺景瑞自宫中回来,洗漱完毕后与苏霁华坐在一处用晚膳。
  他慢条斯理的夹了一块芙蓉豆腐。那芙蓉豆腐滑溜溜软绵绵的被玉箸夹碎,露出里头白色的软芯,滑嫩的就跟苏霁华凑到贺景瑞面前的脸一样。
  “嗯。”贺景瑞应了一声,声音微沉。
  哎?这就承认了?
  苏霁华咽了咽口水,压低声音,“沈皇后那事和沈太后的事,是不是也是你做的?”
  贺景瑞掀了掀眼皮,没有说话,但苏霁华却大致猜到了。
  沈家倒台,得益的自然是贺家,即便这事不是贺家做的,那也跟贺家脱不了关系,毕竟没有人会愿意为别人做嫁衣的。
  苏霁华又想起李莞与太后有染的事,这事怕还是李莞与贺景瑞联手做的一场好戏。
  用完了晚膳,贺府门前却突然来了一道圣旨。
  贺景瑞换了官服去接旨,苏霁华坐在院内,抻着脖子往外头看。
  贺府的祠堂被打开,圣旨供奉于内,老太太等人祭拜了祖先,上好香,贺景瑞这才重新回到院子里,而梓枬已经将消息告诉苏霁华了。
  贺景瑞被封侯了。
  长平侯,从一万六千七百户食邑变成了二万二百户食邑。这是陛下怜惜贺尔巧被巫蛊之术陷害,特意给贺家的补偿。
  “长平侯?”苏霁华站在木施前,看着上头挂着的新官服,面上却并不显喜色。
  她记得,上辈子贺景瑞被封长平侯是在他三十岁时,但这辈子他才二十四。而那时候贺景瑞被封长平侯没过多久,这个人就……造反了。
  想到这里,苏霁华看向贺景瑞的目光陡然就变了。
  穿着玄色外袍的贺景瑞正站在朱窗前摆弄花瓶里头的粉莲,这粉莲是今日梓枬新摘的。修长白皙的手指落在粉莲根茎上,毫不犹豫的掐断了一截枯软的茎叶。
  苏霁华神色怔怔的往前迈了几步,走到离贺景瑞三步远的地方。
  “三叔,你都想起来了,是吗?”
  贺景瑞摆弄着粉莲的动作一顿,他偏头看向苏霁华,那张脸在暗色中看不真切,但眸色却黑沉的吓人。
  男人没有说话,苏霁华自顾自道:“离开扬州的前一日,你便想起来了,是不是?”所以才会心血来潮的唤她“华华”。
  因为“华姐儿”是三叔惯喊的,天阙那厮又惯是个胡乱性子,除了这别出心裁的“华华”没唤过外,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她都被套过。
  贺景瑞终于转身,他面对面的看向苏霁华,启唇轻笑道:“你的三叔是我,天阙也是我,但说到底,这两人都不是我,我才是贺景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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