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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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快去吧!”郑娴儿哭笑不得,“青天白日的,什么事值得你千叮万嘱的?大街上有虎不成?”
  楼阙自己也笑了笑,向黎、葛二人道了声“失陪”,快步走了出去。
  郑娴儿本待跟他一同起身告辞,葛六小姐却拉住了她的手:“郑姐姐何必急着走?楼公子不在,不是还有我们嘛!”
  郑娴儿没法子,只得重新坐了下来,看着那满桌的菜肴却再也提不起食欲了。
  既然没心思吃饭,正好方便说话。
  葛六小姐是个话多的,拉着郑娴儿不住地追问她为什么没有再去过兰馨苑,又絮絮地说着雅集之中的一些趣事,十分亲热。
  葛丰仍是笑眯眯地看着郑娴儿,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丝毫不觉得自己这样有多失礼。
  饶是郑娴儿的脸皮够厚,被人这样盯着也难免觉得有点儿不自在。
  所以,葛丰移开目光的时候,郑娴儿忍不住凉凉地问了一句:“葛公子看出什么来了没?找到我的狐狸尾巴藏在哪儿了?”
  “呵呵~”葛丰笑得贱兮兮的,“郑姑娘说笑了,您怎么会有狐狸尾巴呢?我只看到您周身仙气缭绕,想来您这样出色的人物,定是九天仙子下凡了!”
  “嘿!”黎赓毫不掩饰地冷笑出声。
  也不知是笑“郑姑娘”,还是笑“九天仙子”。
  他的目光也时常落在郑娴儿的身上,厌憎的态度表现得太明显,就连葛六小姐都隐隐地察觉到了。
  郑娴儿并不打算理会。她既是来吃饭的,当然要先把肚子打发满意了,然后才能有心思理会别的。
  这时,安静娴雅的黎三小姐忽然又迟疑着开了口:“郑姐姐,楼公子在家里的时候,一直是那样的吗?”
  “哪样的?”郑娴儿没听懂她的言下之意,心里却早已本能地警惕起来。
  黎三小姐想了想,笑道:“因为哥哥的缘故,我先前也见过楼公子几次,总觉得那个人有些让人琢磨不透。他看上去温文尔雅,却总有种拒人千里的感觉,我和葛家妹子一向不敢同他多说话的。但是今日——他在您的面前,似乎跟平时格外不一样。”
  “三妹,不许乱说!”黎赓责怪了一句,神情冷峻。
  郑娴儿完全当黎赓不存在,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笑道:“五公子是个守规矩的。你们都是书香人家的千金小姐,他哪里敢轻易唐突呢?似先前那样温文尔雅拒人千里,尚且有人要骂他‘不是好人’,他若敢冒昧一些,黎大公子多半立刻就要拔剑了!”
  葛丰笑呵呵地在旁插言道:“郑姑娘放心,延卿兄从来不佩剑的!他只肯带扇子,隆冬腊月都带着!”
  郑娴儿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黎赓原本就阴沉得有些发黑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起来。
  黎三小姐的神情有些犹豫,却还是把话题拉回了楼阙的身上:“楼公子谨慎守礼,我们也是知道的。——只是在今日之前,我实在没想到他在家人面前是那个样子。”
  黎赓的目光又扫了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郑娴儿仍旧若无其事,笑容淡淡:“他在外面确实挺会假正经的。”
  葛丰“嘿嘿”地笑了起来。
  郑娴儿不受影响,不慌不忙地继续道:“在家里他是幼子,老爷太太和几位兄长都宠着他,偏他又总想装出沉稳老成的样子来,因此养成了一副婆婆妈妈的性子,家里人都被他絮叨得很烦。”
  “原来是这样!”黎三小姐像是听到了什么奇闻,眼睛里亮晶晶的。
  葛丰拍着桌子大笑起来:“哈哈哈……郑姑娘你这么揭桐阶的老底真的好吗?这话要是传到他自己的耳朵里去,他今后怕是没脸见人了啊!”
  “他本来也没什么脸。”郑娴儿不紧不慢地接道。
  “对对对,”葛丰笑得直打跌,“桑榆县第一公子,少年英才的解元老爷,他‘本来也没什么脸’,哈哈哈……这句话,恐怕也只有郑姑娘您一个人敢说!”
  他一口一个“郑姑娘”,就连葛六小姐也听出不对劲了:“四哥,我们称呼‘郑姐姐’是为了亲近,你跟着喊‘郑姑娘’好像就不太合适了吧?郑姐姐已经嫁人了!”
  葛丰“嘿嘿”地笑了两声:“嫁不嫁人有什么要紧!郑姑娘跟你们一样年轻貌美活泼可爱,咱们要是口口声声喊她‘嫂子’,岂不是把她给喊老了?”
  “你总有那么多歪理!”葛六小姐嗔了哥哥一眼,没有多心。
  黎赓却不阴不阳地接了一句:“你就是喊一万声‘郑姑娘’,她依然是‘嫂子’。”
  言下之意,楼阙干的确确实实是悖伦的丑事,不管怎么掩饰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葛丰无言以对,只好朝他瞪眼。
  郑娴儿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我还要回一趟缀锦阁,二位兄弟慢慢吃,做嫂子的失陪了。”
  “喂,你……”葛丰的脸色有些黑。
  他分明觉得郑娴儿是在占他的便宜。——楼阙的年纪比他们两个都小,他的女人凭什么就是“嫂子”了?
  不但葛丰有这样的念头,就连黎赓的心里也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对劲。
  虽然明知郑娴儿的身份是“三少奶奶”,可她毕竟是楼阙的……
  黎赓狠狠地摇了摇头,甩掉那一丝违和感,咬牙切齿地道:“嫂夫人慢走,我们不便相送了。”
  “郑姐姐等等!”葛六小姐再一次把郑娴儿拦了下来,“姐姐急什么呢?我们也是要回缀锦阁去的呀!我们刚刚看上的那几匹锦缎还没有买下来呢,一会儿你跟我们一起回去挑一挑嘛!”
  郑娴儿实在不愿在这儿面对黎赓那张冷脸,可是葛家小六的热情又不似作假,闹得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正在犹豫不决,缀锦阁那边却已经来了人。
  那是个眼熟的小伙计,一进门来便急急地扑到了郑娴儿的面前:“东……姑娘,店里有急事,请您马上回去一趟!”
  “怎么又是急事?”郑娴儿忍不住皱眉。
  楼阙那边有急事,她这里也有急事!
  那伙计急得额头冒汗:“是官差!官差闯进店里来了,又打又砸的,闹着要见东家!”
  郑娴儿定了定神,咬牙:“去看看!”
  伙计大喜,葛丰等人却被闹得莫名其妙:“缀锦阁有事,找楼家少奶奶做什么?”
  郑娴儿没打算跟他们解释,胡乱说了声“失陪”,便跟着伙计冲了出去。
  健步如飞,哪有半点少奶奶的样子?
  桌旁几人面面相觑,最后却是黎赓第一个站了起来:“官差到缀锦阁做什么?我去看看!”
  葛丰立刻跟上:“不能让郑姑娘出事,否则桐阶那个重色轻友的王八蛋绝对饶不了咱们!”
  于是四人忙叫来小二付了账,急奔缀锦阁而去。
  黎三小姐被葛家小六拖着跑得气喘吁吁眼前发黑,脑海中的那个疑惑却始终挥之不去:重色轻友?
  缀锦阁内,此时已经是一片狼藉。
  各色的刺绣和绸缎被丢得到处都是,原先摆在柜台里面的那些珠宝首饰更是遭了秧,不知有多少被官差们以“搜查”为名偷偷地塞进了腰包。
  程掌柜已经被官差制住,五花大绑地押着正要往外走。看见郑娴儿进来,他先是露出了喜色,随后脸色一变,忙大声叫道:“姑娘回去吧,缀锦阁今儿歇业,您要的东西只好改日再给您送过去了!”
  郑娴儿见了这副架势,心下早已明白了。
  这是见势不妙,想掩护她来着。
  可她是缀锦阁的主人,官府既然要对付缀锦阁,她迟早是要出头的。
  官差见进来的是个年轻的媳妇,立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出去出去!缀锦阁犯了事了,别来了!”
  郑娴儿定了定神,昂首阔步地走了进去:“既然缀锦阁犯了事,我这个做主人的还跑得了吗?”
  “东家……”程掌柜的神色有些复杂。
  官差疑惑地往郑娴儿身上打量了一番,半天才问:“你是缀锦阁主人家的女眷?你家男人呢?别耍花招,老老实实出来随我们见官吧!”
  “见官?缀锦阁犯了什么事?”郑娴儿紧抿着唇角,眉梢微挑,颇有几分威严。
  官差却不耐烦了,抬手便来推她:“去去去,妇道人家懂什么?让你家男人来!再干扰我们办差,连你也丢到牢里去!”
  “把我丢到牢里去,你们怕是不敢。”郑娴儿在堂中会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哟呵——”官差来了兴致,“缀锦阁的新主子是谁啊?这小娘们儿……”
  他的话尚未说完,郑娴儿已“啪”地一声把茶碗摔到了他的脚底下:“你还不配跟我说话,让你们老爷自己来见我!”
  这时黎赓一行四人已追了过来,那官差看见了,忙迎上去行礼:“大少爷、三小姐……”
  “怎么回事?”黎赓皱眉。
  官差忙道:“都是些刁民,家里男人犯了事不肯出面,弄了个刁妇在这儿胡搅蛮缠。少爷放心,小的们应付得来!”
  “我怕你们应付不来!”郑娴儿冷笑。
  那官差正要在自家少爷面前表现一番,闻言立时跳了起来:“你找死——”
  “放肆!给我跪下!”郑娴儿稳稳地坐着,厉声断喝。
  官差愣了一下,手里的刀拔了一半就忘了:“这……是个疯子?”
  黎赓走到堂中,面色阴沉:“听她的,跪下吧。”
  “少爷?”官差彻底呆了。
  “几位请坐。”郑娴儿向黎赓四人招呼了一声,指指旁边的几把椅子。
  堂中的十来个官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跪下了。
  郑娴儿重新倒了一碗茶喝了,神色缓和下来:“别说我欺负你们。我这个人再不济,至少也是当今圣上下旨钦封的正五品宜人,你们这一跪,我还受得起。就是你们老爷亲自来了,也只有他给我行礼的份!”
  为首的官差猛然抬起了头:“你是楼家寡妇?”
  桑榆县的正五品宜人,只有一个。
  郑娴儿点了点头,口中说的却是:“我是缀锦阁主人。”
  黎赓继续皱眉黑脸:“不成体统!”
  官差更是大惊失色:“开门做生意,哪有女人当家的道理?”
  “没有人会把一个寡妇当女人。”郑娴儿回答得很正经。
  黎赓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心里暗骂一句“装模作样”,胸口却不知怎的忽然有些发堵。
  郑娴儿却不管旁人怎么想。她坐直了身子,向众官差身上扫视了一圈,冷笑道:“我不知道缀锦阁犯了什么事,但眼下没过堂没受审,你们先把店里值钱的东西揣到了自己的怀里,这是谁家的规矩?你们老爷知道吗?”
  “你血口喷人!”为首的官差大叫起来。
  郑娴儿转头看向黎赓:“黎大公子怎么说?”
  黎赓早已看见了狼藉一片的柜台,此时听见郑娴儿问着他,立时涨得满脸通红:“县衙里没这种规矩。这些人回去之后,县衙里自会重罚!”
  “重罚不重罚,怕也不是黎大公子能做主的。没准儿黎老爷正等着这些东西回去填库房呢?”郑娴儿不看他,语气却是十足嘲讽。
  黎赓早已气得浑身发颤,跟得了羊癫疯也差不了多少。
  这实在不能怨他器量窄——黎大公子一向自认为光明磊落,如今亲眼看见自家老爹手下的官差像土匪强盗一样抢劫人家的东西,被失主当面问到脸上,他怎么兜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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