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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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推开甲板上的厚重大门,却没想到,此刻的甲板上早已成了人间炼狱。一个人影就倒在楼梯外不远处,滂沱大雨几乎将他埋没,他身下的血泊经过雨水的冲刷后已经变成淡淡的粉色,那人趴倒在地,任风雨刮削着他的身体,却是一动也不动了。
  荧煌倾下身,伸手翻过他的身子,他的手臂、腿和胸前遍佈弹孔,颈部以上倒是完好无损,然而此刻那颗头颅歪斜在一边,整个人就像一具破破烂烂的布偶,已经完全没了反应。
  荧煌默默将山雀的眼皮闔上,低声道:「他已经死了。」
  冬凌惊骇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荧煌轻叹了口气,一边将山雀的手里的斧头拔了出来。
  甲板另一头顿时燃起了枪响。隔着雨幕,那个晦暗的人影举枪发射的动作映在冬凌的眼里,竟清晰的宛如慢速播放,冬凌彷彿能看清他的每一发子弹、精准预测他的下一个动作。
  下一秒,锋利的破风声骤然阻断了接连不止的枪响,瓢泼雨幕和如云的硝烟缓慢却纷乱的降落于整座甲板之上,风雨奋力拍打着所有人的视线和耳膜,时间却彷彿停摆了,甲板上所有怒张的苍凉的濒死的情绪都退了下去,只剩下混杂着血水的雨水而已。
  那支箭飞射出去之后,手上的重量并没有减轻多少,冬凌恍惚的想,原来一支箭矢居然这么轻吗,这么轻的东西,居然能承载一个人的生命……可是,扣下扳机后,他却觉得双手沉重的再也抬不起来。
  他的心脏急速沉了下去,胃部却翻腾得厉害,阵阵酸楚顺着喉管翻涌而上,刚才举起十字弓、瞄准并扣动扳机的这一连串动作全是本能反应,他甚至没有时间细看不远的前方那位举着枪的傢伙是何方神圣。
  手枪砸在地面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冬凌的心脏一颤,接着他便对上了那道深不见底的漆黑目光。
  荧煌的声音同时在背后响起,冬凌听见他低声说道:「没错,那人就是阿尔杰。」
  阿尔杰顺着箭飞射过来的方向望过去,马上就看见了站在山雀尸体边、手持十字弓的冬凌,他伸出没受伤的左手飞快捡起了落在地上的枪,暴吼一声,举起枪就要朝两人扑过来。
  冬凌才刚对上阿尔杰如恶鬼般的阴狠目光,下一秒就看见一个黑碌碌的洞口对准了自己,他登时吓得腿软,更别说是再对他出手--现在要再架上新的箭矢根本来不及。
  阿尔杰的右肩中了一箭,此时正瘫软无力的垂在身侧,然而这并不影响他脚下的速度,他左手举起乌兹衝锋枪,朝他们就是一阵扫射。
  冬凌反射的闭上双眼。然而比子弹更先到来的是从耳边削过的锐利声响,紧接着是由不远处传来的一声惨呜。
  「呜呃……」阿尔杰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把斧头穿过暴风、劈开雨幕,最后俐落的削下自己的左手掌,那速度和力道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雨水狠戾地冲刷着他手腕上的切口,他直到这时才感觉到那难以忍受的剧烈疼痛。
  「啊……啊啊……!!!」
  听见风雨中传来异样的声音,冬凌这才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却令他久久回不过神来,「这……怎么……」
  他回过头正要询问荧煌,却见荧煌的左手仍维持掷出短斧的姿势,原就略显苍白的脸色这时更是面如死灰,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温热的气息在雨幕中成了阵阵白雾,冬凌看了,不禁有些恍惚。
  阿尔杰双膝着地跪了下去。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里,除了雨霾风障的呼号声之外,就听不见其他声音了。
  「荧煌!」
  荧煌紧紧抓住冬凌一动不动的肩膀,指节扣得和他的脸色一样死白,他顺了顺气,这才缓缓放下手。
  冬凌倒抽一口凉气。
  荧煌顺了顺气,紧紧闭上眼,不再去看对面的惨状。反正阿尔杰的两隻手……都算是废了吧,也出不了什么妖蛾子了。
  他伸手拍了拍彻底定格的冬凌,眼看那双手颤抖得不能自已,却还是紧紧握着箭槽里空荡荡的十字弓,他轻叹口气,缓满而有力的将冬凌的手压了下去。
  冬凌这才回过神来,两行眼泪唰唰的流了下来。
  「我、我们都做了什么……」
  「阿尔杰疯了,不管是谁都会这么做的,我们不过是做了正常人会做的事情而已。」
  「可是、就算是这样、我们--我们杀了他不是吗?!」
  阿尔杰的整个肩膀都是血,左手腕更是伤及大动脉,鲜血不断地从断面喷涌出来,在这短时间内,他身下的血泊已经非常可观。
  冬凌心里激动,一下子没站稳,整个人都瘫倒在荧煌身上。然而荧煌非但没有被他推倒,反倒稳稳的撑住了他。
  「没事。」荧煌一把揽住冬凌的肩膀,重重地朝他的肩头拍了几下,「没事的,哥。这一切都是我做的,和你一点关係也没有。」
  荧煌的话就如同镇定剂般灌进了他的脑袋,那一刻他清楚的感受到荧煌沉稳的呼吸,和掷地有声的心跳。
  冬凌这才警醒过来。……刚才自己实在是动摇得太厉害了。
  听见两人靠近的脚步声,阿尔杰居然一边吐着血沫,一边勉强撑起身子来瞪着他们。他的左手掌已经完全消失了,鲜血淅淅沥沥地从那个不平整的断面流淌出来,在他的身下形成一汪血泊。
  阿尔杰吃力的抬起头看向他们,「呵……想不到……最后竟然……败在你们手上……」
  荧煌先是看向不远处的伊芙琳,又将视线拉回阿尔杰那张狰狞的脸上,「如果能进行适当的缝合手术也许还有救。」他记得那个叫玄清的傢伙好像是法医?一样都是医,或许那傢伙能够救他。
  他说的云淡风轻,一旁的冬凌听了,背脊忍不住又颤抖起来。
  阿尔杰死心般的闭上眼,语气又恢復了往常的沉静,「……我早该杀了你们。」
  荧煌的视线在周围转了一圈,并没有找到阿尔杰被削掉的左手掌,那把枪也已经消失无踪,大概是在受伤后和那隻手掌一起掉进海中了吧。
  不远处的地面上星星点点地散佈着几枚弹壳,再更远一点,一道红红白白的人影倚着围栏而坐,侧脸低垂,被一头亮丽的金发遮住了表情。
  「……」
  一个晚上接连看见几具悽惨的尸体,冬凌的精神早已濒临崩溃,荧煌连忙揽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头也不回的走向甲板外侧。
  靠坐在围栏边鲜血的人影正是伊芙琳,猛烈的大雨使得她一头波浪捲发死气沉沉的垂在肩上,她那一身白色的连身裙被射穿了几个洞,鲜血争先恐后的流了出来,她整个人却是一动也不动了。
  彷彿感知到了靠近的两人,伊芙琳费力的抬起眼皮,声音沧桑的就像是一夕之间老了十岁,「阿尔杰他……死了吗?你们杀了他吗?」
  荧煌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是吗……哈哈……」
  听见她疯狂的笑声,冬凌的身子狠狠一颤。荧煌紧紧揽着他。
  「伊芙琳、你、你别说话了、我们这就带你去医务室--」
  「我中了这么多枪、怕也是活不了了,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荧煌举起手,他的指尖上夹着一枚刚才在阿尔杰尸体不远处捡到的弹壳,他镇定道:「打中你的是9公釐弹,没有打中要害的话,只要取出子弹、止住血,或许还能保住性命。」
  伊芙琳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不……还是别了吧……我、我也是不愿活了。」
  「我杀了贝琪,与其说是因为忌妒,倒不如说是因为害怕。……如果……如果贝琪还活着、还在这艘船上,阿尔杰的眼里肯定、肯定只有她……要是连阿尔杰都不肯站在我身边……我一个人怎么可能、活下去……」
  「其实我给过他机会的、要是他安置贺夫人的尸体时……能多留意一些,或许、或许他就会发现……」
  「可当时他的眼里只有我。他当时肯定只想着快点儿解决那件事、快点儿回到我身边……」
  「所以……最后能死在他的手上,也算是死得其所。」她转了转眼珠,嘴角慢慢勾了起来,「呵……真要说起来……这艘船上、谁没有一点秘密?你说是吧……?」
  冬凌愣了愣,他觉得自己没有秘密,但是失忆的自己似乎没有资格开口。站在他身边的荧煌拧紧了眉头,并没有搭腔。
  伊芙琳一直紧盯荧煌,但却只是盯着,冬凌看得出来,她的双眼已经无法聚焦了。冬凌想从她的表情看出一些别的什么,他就是隐隐有种感觉,伊芙琳的这一席话似乎意有所指,但他却怎么也参不透。
  伊芙琳缓缓摊开放在膝盖上的手掌,露出里头被雨水和血水彻底染湿的小东西。
  「这是、二号舱房的钥匙。不过我……我可没有杀贺夫人。」她的声音沉静带着些许沙哑,和两天前在餐厅第一次正式自我介绍时的优雅姿态简直是天差地别。
  「我先前说的都是真话,是真的有人……写了字条给我、让我去餐厅见他。这把钥匙、就在厨房的流理台上……」
  「呵……!就算是你们……大概也不、不相信我吧。」
  荧煌抿起唇,看向她的眼神无比认真,没有一丝敷衍。冬凌正欲开口,就听荧煌轻叹一口气,沉声道:「我相信你。」
  伊芙琳低低的笑了起来。
  「是吗。……你、你们真好啊……如果阿尔杰也肯无条件的、相信我……我们、我们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了吧……」
  「看在你们肯……相信我的份上……我就、提点你们一下吧。……别、别急着去二号房、再等个几天……」
  冬凌怔怔的听着她自言自语般的剖白,半晌都发不出声音。
  良久,荧煌揽住他的手臂脱力般的松了开,他长呼一口气,轻声道:「……她断气了。」
  冬凌愣愣地站在甲板正中央,对着三具不得善终的尸体,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冬凌愣愣地站在甲板正中央,对着三具不得善终的尸体,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想起在大厅时乌鸦所说的话,荧煌往横躺于血泊中的阿尔杰身上摸了摸,果真摸出了一块金方块。包裹着金方块的纸盒已经完全被血液浸湿,就着从乌云之间微微渗透出来的月光,勉强能看见出纸盒的原形。那是一个高级洋菸盒,在成片鲜红底下,一行烫金的文字写着:「When shepherds quarrel, the wolf has a winning game.」
  看清那串英文的同时,荧煌不禁失笑出声,「呵……哈哈哈……」
  「荧煌?」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个纸盒子上的文字,说的不正是这个局面吗?」荧煌摀着额头,一边摇头,笑得溢出了眼泪,「这、这还真是……」
  冬凌低下头,他觉得哪里不对,他想告诉荧煌他们不是黄雀,他们从来就没有打算来抢什么方块的,会得到这块方块不过是运气好而已。但看见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荧煌,他忽然就没了开口的勇气。
  有了这枚方块,再加上伊芙琳交给他们的二号房钥匙,他们等于一下子得到了两块金方块。冬凌有些苦恼,这样镶了金的烫手山芋一下子就来了两个,还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忧心,吃不消啊……
  「呃,我说荧煌,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们和大家的结盟、还算数吗?这两枚金方块该怎么办?」
  「唔,说得也是啊。」荧煌一双通红的眼睛和惨白的脸色在月光的洗礼下显得益发突兀,他一边擦拭着笑得满是泪花的眼角,一边思忖道:「不管要不要和大家平分,现在我们都得先顾好自己。带着这东西在身上我们就是活镖靶,只要藏宝图一开,谁都能找到我们身上来。」
  冬凌点点头,「这么说,得先把这金方块也藏起来了。」
  「嗯。不过得藏哪儿呢……」
  两人抬起头来对视了一会儿,同时瞪大眼睛。就在这时候,一声巨响从脚下炸了开,一阵足以震天撼地的晃动蔓延开来,整艘船剧烈地震了起来,冬凌一恍惚,竟有种身处于火山爆发中心的错觉。
  船身猛地一斜,惊狂的暴风便捲起滔天巨浪狠狠地拍上甲板,险些将靠在围栏边的伊芙琳尸身捲入海中。
  冬凌一下子没站稳,在甲板上跌跌撞撞了几步,终于还是跌了个四脚朝天。另一头,荧煌吃力的蹲伏在地,勉强维持住了平衡。
  甲板上四处都是水洼和血泊,冬凌早在暴雨之中淋成了落汤鸡,现在这么一跌,更是从里到外湿了个透彻。
  「这、这是怎么回事……?」
  荧煌的脸色一沉,在逐渐平息下来的轰鸣声中,他的声音缓缓传进冬凌的耳里,他花了好一会儿才理解了荧煌的话。
  「好像是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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