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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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嘴角又涌出了一丝鲜血,巫凡微微垂下眼,心中冰凉一片。她清楚地知道,这是对方用了摄魂术的结果。
  她耗尽了神识日夜不休地寻找钟山玉,对方却以为她有所保留,直接上了会要她命的凶阵。她重伤濒死,对方却因为如意算盘被中断,又用摄魂术直接拷问了她的灵魂。
  ——这人骨子里就从来不相信任何人。
  巫凡这一阵心底越积越多的疑惑此时铺天盖地涌来,地动山摇,整个人都被无尽的失望淹没。她垂着头,表面上波澜不惊,牙却暗地里重重一合,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疼痛让她更清醒了一点,又长又密的睫毛低垂下来,掩住了苦涩的眼神,低低咳嗽几声:“没……”
  对方终究还是低估了她灵力增长的速度。
  黑袍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重重地将她往后一扔,喝骂道:“废物!”
  巫凡瘦弱的身躯如纸片一般轻而易举地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一个倒地的神侍身上,又咳出了几口血,心头一阵绞痛,嘴角却忍不住勾出了一丝讽刺的笑。她一向身子骨弱,作为相对“受信任”又或者“最好骗”的那一个,自然也了解得更多一点,非常清楚这位的身体状况到了几乎不能再拖的地步。
  既然如此,就把那片断崖和那阴冷的流水,以及最后被那灵气打散时,对方冲着某个方向而去的惊鸿一瞥,彻底烂在肚子里吧。
  黑袍人此时若是回头,大概会发现巫凡的模样有些奇怪,满脸鲜血,却笑得近乎……心满意足。
  但他实在太过急切了,以致于这头希望一落空,立刻马不停蹄地出了密室,冲着早已侍立在外的人道:“告诉巫相,一寸寸搜,把整个北山翻过来,也要找到那只九尾狐!”
  “可是……”来人显然得了嘱托,显得相当为难,“大人,巫相大人说,北山幅员实在太广,一点一点搜,恐怕……”
  啪——
  青烟图即将成形就被腰斩的情形又一次浮在眼前,黑袍人脸上又狠狠抽了两抽,这次再忍耐不住,右手一动,一耳光将面前之人抽飞出老远:“让你去你就去,这儿轮得到你多话么!”
  那人哇地一声吐出了两颗带血的槽牙,大半张脸都浮肿了起来,当即不敢再说任何话,趴在地上死命磕头。
  “滚!”戾气聚散不定,黑袍人竭力控制着自己杀人的欲望,恶狠狠道。
  那人当即连滚带爬地跑了。
  同一空间内还悄无声息地站了几个人,他们帖墙而立,垂手低头,对方才的一幕没有任何反应。此时黑袍人一招手,其中一人仿佛忽然“活”过来一般,飞快地走了出来。他的步子微微有些奇怪,手脚的配合也略有些僵硬,但速度却丝毫不逊于灵山上任何修为高深的神侍。
  “去,把巫抵那个蠢货动过手脚的妖兽都放出来,截住所有北上救援的人。”黑袍人道,“人也放几批,里头混几个意识尚存的,一定要让他们和巫即那老头‘巧遇’上,让巫即看看巫抵掌着迎客署的几年,到底无法无天到了什么程度。”
  “你们几个人里分出一半,去跟着巫相,一旦找到钟山玉,无论如何也要抢回来。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们的来历,至于巫相那家伙……呵,就让他坐实了‘与巫抵一伙’吧。”
  “两个人守着密室,等里头死绝了,处理掉。”黑袍人轻描淡写地决定了巫凡一众的结局,又仔细想了一遍部署,拂一拂衣袖,“不知那鼓与钦到底如何了,羭次山,之前一直在钟山附近转悠,怎么没想到这儿呢,我还是得走一遭……嘶——”
  忽然,黑袍人浑身抽搐起来,他整个人都蜷缩起来,一瞬间又仿佛苍老了数十岁,眼见面前的人呆呆地站着没有任何动作,不由怒道:“还不快去拿‘药’来!”
  这几个他亲自炼成的,最像死人的活人,又或者说最像活人的死人,虽然好用,却到底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太木了一点。若时间再充裕一点,他一定可以解开真正“永生”的秘密……
  只可惜……闻着身上迅速散发出的腐烂的味道,黑袍人眼中终于充满了恐惧:时间从来不等人。
  得到命令的“木偶人”迅速地离开,不一会儿,端回来一大杯血一样粘稠的液体,黑袍人看也不看地一饮而尽,长出了一口气。腐朽的味道渐渐消散,脸上的肉又回来了一点,甚至还有了一点点血色。
  他不动声色地一挥手:“走!”
  丈夫国。
  巫抵没曾想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遇见巫即,听到使者汇报后,心底一阵发虚,却仍是硬着头皮表示,自己的小弟子前一阵出来办事,迟迟不见回归,好不容易得到消息,才知道是滞留在了丈夫国,这次前来,主要是看看小弟子不懂事,是否给这儿造成了什么麻烦。
  至于这小徒弟的名字,既入十巫门下,便以巫为姓,单名一个幽字。
  此话一出,四下震动。
  不少人知道,自来风流的大殿下厉钧近日得着个绝色美人,从此椒房独宠,三千宠爱在一身,谁知道这美人还有这么大一个来头?
  厉钧顿时陷入了两难中,理智上知道丈夫国与巫咸国是宿敌,赶紧与那麻烦美人断了才是正经——反正吃亏的是女方,一个女孩子家总不好哭哭啼啼说被欺负了,可感情上或者欲望上来说,又实在舍不得这个美人。
  拜草包大殿下的脸色所赐,巫抵稍稍扫一眼,对幽的影响力已经有了大致的底,于是心里不慌不忙,面上却是愈发急切,说自家孩子不懂事添乱,还是赶紧带回去的好。
  厉钧被一激,热血一上头,正要说自己和幽两情相悦,还望两国能结秦晋之好,巫即抢在他前头开了口:“的确该赶紧将这幽带回去,巫咸国内有些事,还需她亲自解释一番才行。”
  声音沉沉,面色不喜不怒——但它出现在向来笑呵呵的巫即脸上,就显然有些高深莫测了。
  厉钧即将出口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若这幽在巫咸国内还惹了事,那他岂不是接了个烫手山芋?不行,还是得回去问个清楚才行。巫抵正等着厉钧急火火地开口,以便半推半就,这会儿被巫即一搅和,礼貌性的微笑僵在了脸上。
  他自是不相信这说辞的,幽鴳的身份安排得清清白白,而且“拜入师门”后几乎就是个透明的存在,绝对不可能留下任何污点。那么这巫即不怕宿敌丈夫国看笑话也要用这么个借口,只有一个理由——他的确在针对自己!
  而且看他那老神在在的模样,似乎是拿到了什么实打实的证据!
  有太多秘密的人,总是容易疑神疑鬼的,巫抵看着巫即难得威严的面孔,背后出了一层汗。
  丈夫国的君王昏聩地坐在主位,感觉到场上激流暗涌,却不明白其中的沟沟壑壑,茫茫然地看了一眼儿子:什么情况?
  外面局势错综复杂,一触即发,而肖衍这边,则跟着饕餮一路慢慢地飞回了钩吾山。打算修养个一天半天,等饕餮彻底恢复后,再西行寻找大部队——没办法,保证安全才是第一位的。
  北边风光与西边又不一样,肖衍睁大了眼睛看各种动植物,伴随着饕餮仔细的介绍,只觉得无一不新奇。路过一座高山,这个季节就已白雪皑皑,饕餮说,这山连大夏天都会飘雪,白天融化,深夜落下。还有一座山上满是黄沙,随着各个方向吹来的风缓慢地变化着位置和形状,饕餮说,这儿风的方向不定,它挪来挪去,多少年了依旧在差不离的位置……
  自家的小老虎在这儿生活了不知多久,一山一石,一草一木都了解得清清楚楚,解说起来细致有趣,肖衍正听得入神,根本没觉得时间过去多久,就听到饕餮有些雀跃地说:“到了——”
  第117章 乌龙
  话一出口, 连饕餮都有些惊讶于自己语调中难掩的兴奋。
  他以往虽然懒得挪地儿, 可毕竟活了这么些年, 不可能一直都在一个山上兜兜转转的。在漫长的岁月中, 总有好奇心起出去晃悠一圈的时候, 一来二去, 天南海北的也算走了个遍。可明明离开比这次久得多的情况都有,回来时却也没这么激动过。
  而今天, 他先是带着一份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迫不及待喊了一嗓子,又立刻有些紧张地盯着肖衍温润好看的侧脸, 心跳难得有些加速。急着确认自家爱人的反应, 却还故意要装作漫不经意来:“……前头那座就是钩吾山了,怎么样?”
  肖衍没有注意到他的一点小忐忑,他刚从夕阳下染了火般的雪峰处收回目光,顺着饕餮指的方向一看, 就被夺走了全部注意力。
  远看时只有隐约轮廓的高山此时露出了真面目。
  块岩累累,高峰兀立,绵延累出了钩吾山雄奇的风骨, 而上头挺拔高大的树木,密密层层搭在一起的枝干, 又平添了几分秀美。天已经有些冷了,不少叶子被秋风染上了深浅不一的颜色, 从山顶到山脚景致都有细微的变化, 一眼看去, 如层层叠叠的彩浪, 中间又因着树木品种的不同而变化,真是远观细玩各有趣味。
  草木繁盛处总是带得地气也格外清润,林间笼罩着淡淡雾霭,一条山涧曲曲折折地拐过无数弯,遇上个大点的断崖,便倏然泻下一段飞珠溅玉的美丽风景。
  肖衍粗粗扫一眼,这同一条溪流,竟然至少形成了九道大小不一、缓急各异的瀑布,有的飞流直下,有的半掩树后,更有其他小一点的流水涓涓滴滴,让整座山都多了几分温婉的美。
  实在让人不得不感叹造物主的神奇。
  他实在有些意外:“你以前一直住在这里?”
  这么惊讶的语气,是觉得……不满意?饕餮的小心脏正随着肖衍的打量七上八下呢,闻言后背一僵,头脑中迅速回忆起两人在一起时的种种,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肖衍貌似是非常中意人类的那一套的!
  人类的房子人类的床榻人类的衣服人类的吃食……那么问题来了,人类爱住什么样的地方?空旷开阔一马平川的地方啊!
  圈一大块平地,聚族而居,越有地位的造越大的房子,起一层层的围墙,跟高低不平的大山什么的……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当然也有爱靠山而居的,但那多是为了以山为屏障好做防御工作,而且也多是住在山脚下……
  再看看自家山头——得,远近那么多山,他偏偏就选了最高的那一座。这也就罢了,洞府还在半山腰,没什么路,出入都得靠飞的……
  饕餮老神在在的脸裂开了。一道天雷滚滚而来,准确地砸在了“后(胡)知(思)后(乱)觉(想)”的北山大王脑门上,刚刚还有点献宝意味的他彻底风中凌乱了。
  内心的小老虎嗷嗷叫着又抓又挠,恨不能给不久前着魔一般的自己一爪子——啊啊啊啊!为什么要这么急着拉肖衍过来?为什么不做足准备再让人来?好歹换个符合爱人喜好一点的洞府啊!或者至少在山脚开阔的地方建个楼再说其他的呀啊啊啊!
  如果世上有后悔药吃,他一定要给自己来一桶!
  肖衍迟迟得不到回应,疑惑地转脸,立刻被饕餮严肃的脸吓了一跳,小心开口:“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饕餮急中生智,一把拉住他的手,飞快地带他绕到钩吾山后,又飞了一阵,眼前豁然开朗,赫然是一大片平地。肖衍正自摸不着头脑,就见自家爱人严肃地一伸手:“你觉得这片地方怎么样?”
  “……???”壮美非凡的仙山变成了一大片草场,因为季节原因有些萎靡,杂草枯黄一片。
  肖衍眨眨眼,再眨眨眼,试图找到“山”的痕迹,未果,不确定地开口:“这,这里才是钩吾山?”
  难道北边对“山”有不同的定义?肖衍囧囧有神。看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称得上“洞府”的地方,有些好奇饕餮以前怎么住的,难不成全都露天?风吹日晒雨淋什么的不难受么?
  但这次,他准确接收到了自家爱人眼巴巴的视线,赶紧露出一个微笑:“……我觉得很好啊!”
  至少邻着那么漂亮一座山呢,真棒!
  饕餮长出一口气,默默在心底为自己的机智点赞,挺直了身子微微抬起下巴:“一般,一般……你喜欢就好。”
  有一个审美跟自己截然不同的伴侣怎么办?当然是迁就他呀!
  钩吾山算什么,不要了……唔,也不用彻底扔掉啦,可以以后偷偷回去玩一玩什么的……趁媳妇不在的时候。
  想到这里,北山大王顿时豁然开朗,原本的兴奋劲儿又上来了,这边他倒也熟,于是兴致勃勃地拉着肖衍走了一圈,要给第一次来的爱人介绍介绍。
  肖衍随着饕餮落了地,沿着大片草场的边缘,在齐人高的黄草中像模像样地走了一圈,微笑着看爱人指着一片巨大的枯黄的狗尾巴草般的东东:“春夏之交的时候,它们会结出长长的,毛茸茸的,尾巴一样的种子,可好玩了!你可以这样扑过去,那样扑过来……”
  高大的男人显然很开心有人分享自己的小秘密,一边说一边比划,看架势恨不能马上变回小老虎扑腾两下。
  肖衍认真地点点头,在心里记好:从小喜欢狗尾巴草,平时也爱毛茸茸的东西,虽然总是死不承认。
  “那边住着一群般冒鸟,生的蛋有这么大个,一点不腥,如果用你的法子炒一炒,肯定更好吃!”饕餮指指另一片。
  肖衍继续点头,继续往心中的小本本上记录:跟般冒鸟做邻居,喜欢偷蛋,想必不太受邻居欢迎。
  “再看那边……”
  饕餮幼时的点点滴滴在这介绍中一点点生动起来,肖衍听得格外认真,几乎可以想象出当时一只小老虎独自玩耍的情形,一片荒草场就是他的乐园,每个角落,都承载着他鲜活的回忆。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仿佛两人又贴近了一步,整个灵魂都向彼此愈发敞开了不少。
  “饕餮。”肖衍内心隐隐有种冲动,忍不住喊了一声。
  高大的男人停下,微微侧过头,深邃的眼睛在夕阳中显得相当柔和,此时微带一点疑惑。
  “我,我并不是你一直以为的九尾狐……或者说,身体是,灵魂不是。”肖衍定了定神,看着他,平静开口,“我其实是个人类。”
  有了个开头,之后的就无比顺利了,反正肖衍也闹不明白这场穿越到底是怎么回事,加个班,疲惫地在电梯里打个盹,就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界。却误打误撞摆脱了疲于奔命的过去,开启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生活,有了朋友,有了爱人,有了再也割不断的牵绊。
  本以为会是无比纠结无比难开口的话题,大概是气氛到了,这会儿自然而然全都说了出来。肖衍放在心上许久的一个疙瘩解开,觉得一阵轻松,又略带一点不安,但也许是饕餮成长的地方鼓励了他,让他直直地看入对方眼中:“大概就是这样一个过程,因为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之前一直不敢说,后来一桩事接着一桩事,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开口……我知道你以前不怎么待见人类,但不论我是人类还是九尾狐,对你的心都是不变的,我爱你,余生想和你一起度过。”
  这大概是向来情绪内敛的肖衍能说出的,最直白的情话了。
  就在不久前,他还有些忧心自己的情况会不会被人跟煞物之类扯上关系,但这一刻,肖衍却有种莫名的信心,觉得饕餮并不会在意这些。
  虽然平时有些小事上,两人总是频道对不上,容易闹出些让人啼笑皆非的笑话,但遇到大事时,却从未让彼此失望过。
  肖衍两辈子头一回谈恋爱,而且直接手拉手结了亲,完全是新手上路,并不清楚如何开口会更好一些,但他相信,两人在一起,坦诚才是最重要的。
  他愿意把所有的信任交付给眼前这时而非常成熟,时而无比稚气的男人。
  然而话虽如此,对上眼前一脸懵逼的消化整件事的饕餮,肖衍还是略有一点心虚的,他不自在地碾了碾脚尖:“你别怪我当初瞒得紧,那会儿我对这里一无所知,谁知道泄露一点风声会不会被当成怪物烧死啊……”
  说着,坦然的眼中还是带上了三分紧张。
  饕餮眼中的情绪显然要复杂得多,从疑惑到讶然到震惊到释然到……恍然大悟?肖衍有些不解——这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是什么状况?
  然而不待他追问,饕餮先紧张了起来,一把按住肖衍的肩,急切地问:“那你还会回去吗?会永远留下来了吧?”
  肖衍一愣,下意识点头:“……这种事发生一次就够出奇的了,你活了这么多年都第一次听说吧?应该不带来回的吧……”
  “那就好!”饕餮琢磨着也是这个理,一阵轻松,想了想又叮嘱,“这世界有些据说容易产生异象的地方,我日后给你列出来,咱绕道走!”
  这么好的伴侣,万一一个不小心被不稳定的“界”给卷走了,可没地方哭去。
  言辞间,显然完全不在意肖衍到底是人类还是九尾狐,肖衍大松一口气,弯起眼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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